她气馁的靠在石柱上,望着街道,望着行人,望着不是空车的计程车。望着毫不妥协的雨,她真是一筹莫展。第一,她不能走路回去,太远,雨也太大;第二,她也不愿往回走到火车站去。她只能这么无可奈何的等着,等着一辆空车,一个好心的司机停车在她面前。
星期六,行人却不多——可能都在车上,也可能躲在温暖的家里。她原也该在家里,在温暖的床上,谁叫她要急着领回「和亦凡一模一样的」那盏贝壳灯呢?该她受罪!
啊!星期六,亦凡会来找她吗?
想到亦凡,心头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自从上次她湿着头发被他带回他家之后,整整四个星期没见过他的面,没听见过他的任何消息,他这个大忙人,忙着和女孩子约会?忙着申请美国的大学?忙着摄影?忙着完成他厨房的装修?或是忙功课?不论他忙什么,总不该——不该四个星期,整整一个月不照面、没消息,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雅之依然靠在石柱上,经过的依然没有空车。亦凡是朋友,至少雅之心中这么认为,不但是朋友,而且是和其他同学、朋友不同的「特殊朋友」,他们是「纯友谊」的,他这么说过,但——他竟不再出现,好像整个斯亦凡已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雅之等待过、盼望过,希望他突然出现,希望他来到她面前。与他共处,那是快乐和满足的,就好像在马尼拉的家中和亲朋共处一样,只是——他不再出现,非常失望!
盼望一样东西而盼不到一定会失望的,除非无欲无求,否则只能忍受失望的侵蚀。雅之是个乐观而坚强的人,也够开朗,她盼望了四个星期,情绪从高降到低,今天出门时,她已完全放弃对他的盼望。他不会再来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女孩子要应付,怎么会再记起她呢?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朋友,她——原不该对他存有希望的!
望着手中的邮包,她笑起来,实在莫名其妙,为什么一定要父亲寄一个和亦凡一模一样的贝壳风铃灯呢?这是毫无意义而且幼稚的,一模一样又如何?她希望他惊喜?他已不再来!
又一辆坐着人的计程车驰过,她摇摇头,运气实在太坏,没理由一部空车也不来啊?站直一些,或者——勉为其难的走回火车站吧?就在这个时候,南洋百货公司那边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熟悉?!刚站直的雅之呆住了,的确是熟悉的人,才在想不会再出现的亦凡竟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他手上撑着一把大黑伞,伞下遮着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时髦的女孩子!
雅之心中有一秒钟的犹豫,她该转身去躲开他,或是大方的和他打招呼?还没作出决定,亦凡已经看见了她,他似乎意外的眨眨眼,然后展开一抹很自然也很普通的微笑。
「嗨,何雅之。」他点点头,雨伞依然遮在那光芒四射的女孩子身上。「等人吗?」
雅之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也不出声,看着他们大步走开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嗨,何雅之,等人吗?」生疏冷漠得一如对校园中不熟悉的女同学。他不记得他们曾有的愉快共处时光?他忘了他们的纯友谊?男孩子真是难以了解的动物,而且令人心冷!
她摸摸湿头发,又看一眼沾满泥点的棉裙脚,她让他看见了最狼狈的样子,真是不值,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拿什么鬼邮包呢?谁稀罕什么贝壳风铃灯呢?真想就这么扔掉那装灯的盒子。意外的,一辆空计程车停在她面前,是一个好心的司机吧?
她跳上车,说了地址,长长的透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她淋着雨的喝了半天西北风,等了一世纪的计程车,原来只为碰到斯亦凡和他漂亮时髦的女朋友,这若是天意,未免太不近人情吧?
从司机座前的望后镜中看见自己,果然狼狈,雅之摇摇头,笑起来。莫名其妙的是她自己,碰不碰到斯亦凡又有什么不同?就算他们友谊仍存,也不过到此为止了,她根本不想交男友,他也一样,她何必小心眼呢?再狼狈、再难看,又有什么关系?
计程车开得飞快,车窗外一片雨水迷蒙。许多人都说台北的计程车又快又乱,她倒不怎么觉得,马尼拉的计程车司机才是标准的横冲直撞飞车党,比起台北来,台北的还算得上斯文呢!
胡思乱想一阵,计程车已停在她的宿舍门外,她第一次觉得宿舍竟这么温暖可爱。付了车钱,跳下车,她又看见了此时此地不该出现的一个人——斯亦凡!
「嗨,斯亦凡,」她完全学着他刚才的口吻、语气。「等人吗?」
他似笑非笑的倚在大门上,手中还是握着一把大黑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是啊!」他笑得可恶。 「你又穿这条好看的怪棉裙了!」
「一点也不怪!」她掠掠头发,心里非常轻松。「当然,不能算时髦!」
「时髦是什么?」他挤挤眼。「古灵精怪?」
她心中有些后悔这么说,怎么提起时髦呢?她可是在暗示他刚才的那个女朋友?她真小心眼儿,这算什么呢?
「你继续等人吧,」她努力保持自然的微微一笑。「我得吹干头发,换一套干衣服!」
「慢着,快点吹,快点换衣服,我就在这等你!」他说。说得理所当然。
她皱皱眉,就在这儿等她?什么意思?她完全没有跟他出去的念头,今天以前她还在希望他出现,而今天,她已放弃希望——她原也不必对他抱希望!
「你等吧!」她不认真的摇头。对他这样出色、出众的男孩子,她摆不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 「吹干头发我换睡衣,我现在最希望的是睡眠!」
「睡觉?你简直浪费生命,」他怪叫起来: 「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打边炉,你想浪费我买的牛肉、牛百叶?」
雅之咬着唇,心中迅速的转动。他们是「纯友谊」的朋友,原不该斤斤计较,谁也没规定他该每星期来找她,他记得她就够了,不是吗?她不该这么小心眼儿!
「看在火锅的分上,」她嫣然一笑,清秀可喜。 「顶多十分钟,头发一定吹得干!」
「这才像话。」他开心的笑着。「喂,你拿的是什么?你老爹寄给你的救济品?」
「我是难民吗?」她蓦然脸红了,她绝对不能说出那一模一样的贝壳灯。「你进会客室坐着等吧!」
「免了,站在这儿更轻松愉快些!」他耸耸肩,做一个怪脸。「我怕在里面被人品头论足!」
「开玩笑!谁会这么无聊?」她也不坚持,径自走进去。
他意外的出现,令她的心情好得出奇,她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等在这儿?他怎么来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呢?他真是神出鬼没!
雅之放下邮包,迅速的吹干了头发,棉裙反正脏了,也不必换,只把微湿的棉袄换了件大衣,立刻下楼。楼梯边,她遇见似有所待的程子宁。 「嗨!」她随便打个招呼就走。
「雅之,你知道送斯亦凡来的人是谁吗?」子宁叫住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谁?」雅之好意外,这有什么关系呢?子宁怎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