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群,听我说——」之谆的声音疲乏而软弱。
「我不再听你说,」黎群打断他,「记得几年前吗?那个叫什?妮的交际花,大着肚子来哀求你,你记得你是怎?打发她吗?一张二十万的支票,钱,你想想,你也能用钱打发亦筑?她不是那种女孩!」
之谆沉默的叹一口气。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他不能也无法再解释什?,儿子的误解是建筑在许多年来的事实上,不能怪他,只能径自己。然而,自己真是儿子所说的那样?他对亦筑的真心,要怎样才能使黎群相信?不,绝不能这样,令黎群相信,只有更伤害他,他爱亦筑,老于世故的之谆怎能看不出,那?,现在该怎?办?他偷偷看—眼亦筑,她的泪水令他心脏都缩紧了,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黎群放开亦筑,他坚定的,不可动摇的一步步走到之谆面前,用一种不可改变的声音说:
「她和我,你选择吧!」
之谆全身抖了一下,黎群和亦筑,怎样有选择?他怎能辨出谁轻谁重?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心灵相通的人,他选谁?他又放弃谁?这是他生乎最大的难题了,看着那年轻脸上的无比坚决,他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第二条路吗?」他问。声音软弱得令亦筑不敢相信,她悄悄的睁开眼睛,似乎一剎那间,他苍老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皱纹,在灯光下都明显的露出来。
她对他的爱完全化为同情,她了解他的处境,要他决定会比要他死更困难,她爱过,也被爱过,还有什?不满足的呢?只要她出一点点力,就能为她所爱的人解决一切,为什?不呢?她记起了圣经哥林多前书十三章所说的「爱是恒久忍耐的,又有恩慈——」她决定了,她坚强的扬起头,用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平静声音,说:
「你们的事再别扯到我身上,我已经明白了,太了解了,我想说的,只有一句,再见!」
说完,转身大踏步的走出去,晃眼中,她看见父子俩脸上的惊异和不信,还有一些特别的神情,她不能再管那?多,她必须在泪水还没流出来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她走出屋子,走出花园,走出小巷,在大街上拦了一部出租车——坐出租车是种奢侈的事,但是,一生中不会有几次这样的情形,就奢侈一次吧!
汽车渐渐驶近家门,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车停了,她付了钱,匆匆跳下去,汽车消失在黑暗的马路上,她才松一口气,靠在门上哭了,静静的,无声的哭了。
仁爱路那花园洋房里再会发生什?事?都将与她无关,她知道自己无法忘却那一段美好、奇妙的爱情,那?,至少她该设法隐藏起来。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必强求,否则就是痛苦,对吗?
她用锁匙轻轻开了大门,再一次抹干所有眼泪,慢慢走进去。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秉谦正在看晚报,淑宁在补一件亦恺的学校制服,静谧中缓缓流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一份深厚的爱。她轻轻的叫秉谦和淑宁,秉谦嗯了一声继续看报,淑宁却抬起头。
「不是说过要晚些回来的吗?」淑宁说。透过老花眼的眼光有些诧异,「不舒服吗?」
「不,他们——哎,黎瑾他们有点事,外面又冷,我想还是早些回来好!」亦筑支吾着,竭力使自己自然些。
「肚子饿吗?厨房里有稀饭,切个咸蛋吃吧!」淑宁说。
「不饿——」她往屋里定,忽然停在门边,她不想引起淑宁的怀疑,只好装得更像些,「妈,你知道黎瑾就要结婚了,大概过了年之后!」
「是吗?和那个叫雷文的孩子?」淑宁颇感兴趣的放下针线,「为什?不把书念完再说?」
「谁知道呢?」亦筑转过身来,「双方家长,都不太赞成这?快,又都不坚持反对,是门当户对嘛!」
「这年头还讲什?门当户对的,」淑宁笑着摇头,「只是我觉得黎瑾跟那个雷文性格不合适,这?快结婚未必幸福,你不暗示她吗?你们是好朋友呀!」
「哪有我插嘴的余地,」亦筑苦笑,「她倔强得很,任何人说都没用!」
「这些年轻人啊!」淑宁叹息。
「别人的事要你那?担心?」秉谦从报纸里抬起头,显然他也在注意母女俩的对话,「看过一面的人,你怎?知道人家性格如何?」
「老头子,多事!」淑宁笑骂,「我关心的,只是女儿,你可知道,黎瑾的哥哥黎群在追我们亦筑吗?」
「哦?是吗?」秉谦意外的看看亦筑,她的脸立刻红了。
「不,妈妈说笑的,」亦筑解释,「黎群——是个十分难处,又冷又傲的人,我跟他根本就合不来。」
「合不来还常常在一起玩?」淑宁怀疑的。
「很多人在一起,又不是只跟他」亦筑说。
秉谦沉想了一阵,放下报纸,很认真地说:
「老实说,我倒并不希望亦筑和这种有钱人家子弟来往,穷也穷得有骨气,免得人家以为我方秉谦想高攀!」
「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要到什?时候才能改?年轻人讲究爱情,谁管什?高不高攀!」淑宁笑着埋怨。
秉谦拿起报纸,不再理她们。亦筑自觉没什?可再谈,转身回到房里,亦恺躺在床上看书,看见她进来,脸上闪过一种奇异的神色。她不说话,拉上布帘开始换衣服,刚才在之谆家所发生的事又涌现眼前,一想起之谆,她更不能平静了,他现在怎样了?他会了解并体谅她的苦心吗?刚才一走了之,似乎过分绝情。但是,还有什?更好的解决方法?她情愿自己痛苦,也不愿见之谆那为难的脸色,爱就得牺牲,不是吗?
「姐,你今天去哪里玩?和谁?」亦恺问。
「我们在第一酒店吃饭,看完了第一场表演就回来,」亦筑拉开布帘,「还不是跟黎瑾,雷文他们!」
「你和雷文他们一起?」亦恺迷惑的。
「是的,有什?不对吗?」亦筑反问。
「没有,」亦恺摇摇头,想了—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吃晚饭时,妈叫我去买点卤菜。我好象看见雷文就站在我们巷口!」
「雷文?你看错了吧!」亦筑心虚而又惊讶。
「绝对不会看错,」亦恺自信的,「我出去时他已在那儿,回来时仍没有走,可能等了很久,见我想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他,他好象很失望!」
「是吗?」亦筑喃喃的。她心不在焉,神不守舍,之谆的影子在心中徘徊,她无法考虑雷文的问题。
「你不是跟他们去吃饭,是跟别人,对吗?」亦恺说,「但是,你为什?要瞒住我们!」
「我——」亦筑一震,「并不想瞒住你们,也没有瞒——亦恺,别问这件事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出去!」
「姐——」亦恺呆怔的,「我并不是责备你——」
「我明白,别说了——」亦筑制止。亦恺的关心,使她那已压抑不住的激情涌上来,泪水一下子盛满了眼眶,「别说了!」
「姐!」亦恺吓呆了,他完全不明白是怎?回事。
「关上门,别给妈妈听到!」亦筑急促的。
亦恺从床上跳起来,快速的把门关上,闩好,然后慢慢走到亦筑身边。
「姐姐,如果是我惹恼了你,你就骂我好了,」他歉然地说道,「我并不是有心的,真的,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