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们的水朝他们泼去!」
穆勒这一吼,个个紧急行动。清水一洒,幽灵士兵们全溃散成声声凄厉嘶喊,折腾所有人的心魂。
而後,回复平静。
依旧是平沙月夜,依旧是万里西风,依旧是辽阔无垠,天连地,地连天。只闻夜风横行大地乍起乍歇的声响,以及寂静中沙土滚动的幽呜。
整队人马悄然发怔。历劫过後,神思尚在混乱中。
穆勒蹙紧眉心,胸膛微微起伏。夜风袭掠,他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湿透了。不是因为方才泼的清水,而是莫名的冷汗。
「全员整队!」
这声铁令惊破众人的空茫,立即依从行动目标,由执行中找回踏实感。
他抓著寿思右手一提,将她整个人拎回马背,才发觉她抖得十分厉害,一脸苍白。
「怕什么,你不是早知道那些东西会出现?」
他轻忽的讥诮激回她的傲气,忿忿抬眼瞪向他的恶劣,却又不得不理亏地垂下负气的小脸。
「我是知道,但我也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不听。」
「事实的严重性,跟你没什么大不了的警告态度,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是很认真的在警告你!」是他自己用没什麽大不了的态度回应。「我虽然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可我怎麽知道他这次来势会这么凶猛。我自己也很意外啊!」
「少吠得那么无辜。」她的话,每句都得打折扣。「那到底是什麽东西?」
「不就告诉你说是兰陵王吗?」她也以不屑回应他的不屑。
「他为什么找上你?」
「你去问他啊。」
铁板大掌硬生生转回她撇开的小脸,肃杀低狺。「别跟我耍嘴皮子。这事已经扯到我们头上,我就有权知道详情。」
「你是故意把事情扯到你头上,我干嘛浪费唇舌去满足你的好奇?大不了你放我走,这事就马上和你没关系。」
「宣称有兰陵王撑腰的老百姓们对抗流寇时,你在场。刚才那阵无形无状自称是兰陵王的声音出现时,目标也是你。你敢说兰陵王和你没有关系?」
「有又怎样,关你屁事!」
「当然相关,因为你这个人情可欠大了。」
寿思暗暗被他的凶狠慑住,仍故作从容。「那……好吧,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替你带路西行可以了吧。」
「不需要。」
她愕然眨巴大眼。「你打算自己带队西进?」
「不,根本不必西进了。」
她不懂。他怎么一副突然看开了的德行?顺著他昂首注目的方向往上瞧,她才惊讶发现,今夜寒气特别刺煞的缘故——
降雪了。
纷纷白絮,宣告著穆勒西潜之计的终结。任他能力再大,计画再周严,也不敌大自然的统御。
「如果你真要潜至嘉裕关的话……就算开始飘雪了,还是可以行进。」她小声咕哝著,不想显露太多内疚。
「不可能了。」
「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我们没有水,而最近的水源处离我们至少有四天路程。」而且是在没降雪的条件下估算。
「可是你们今晚若连夜赶路,明早就会抵达我说的那个小村落——」
「那是荒村,早没了水源。」
她先是一愣,而後光火。「你既然早都调查好了,还故意向我问路?!」
「若不这样,怎么测得出你的本性有多卑劣?」
「卑劣的是你!」还有脸摆个冰清圣洁的死相?!「我真的知道前头有村落,可我并不知道它早已没了水源。就算我知道,你没问我又何必罗唆!」
「可以不必再要你的小把戏。」他懒懒指挥众人改调方向。
「那也请你收敛自己的下三滥手段。我不是你的犯人,你无权拘押著我不放!」
「就因为先前无法得知你涉案的程度有多大,才勉强押著你同行。现在确定你和兰陵王有关联,扣押你,就名正言顺。」
什麽狗屁!「那我先前岂不是平白无辜地被你扣住了?」
「你现在可一点都不无辜。」
「要扣住我,你拿出证据来!」别以为她人小力小,他就可以以大欺小。「流寇打劫百姓之事,你有什麽证据证明我不是刚巧路过而已?刚才的兰陵王骚动,你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又凭什么指控我?」
「有道理。」他的懒散忽而转为犀利,鹰眼狠睇。「那麽说说你的来历,如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脱得了关系。」
这个超极恶烂的讨厌鬼,根本就是混帐一个!
「我劝你,小脾气就拗到此为止。因为我保证,我接下来的情绪会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
这点由他此刻过分温柔的语气就可得知。她不服气地转瞥周遭虚脱行进的人,更加搞不懂他经历那么多挑战了怎么还那麽活力充沛,恐吓得那麽带劲儿。霹雳大妖怪……
经过没日没夜的赶回头路,终於在三天半之後,快马抵达甘州,在雪势增强之前得以入城落脚。
寿思不曾在马上如此疯狂奔驰,早就三魂颠走了七魄,一下马落地就整个人瘫厥,不省人事地昏死了一天一夜。其他勇士们则否,再怎么疲累,也一定要先去温柔乡大吐禁欲苦水,才肯安心瞑目。所以一行人入甘州城後,穆勒一声令下,大夥就做鸟兽散,促进当地经济繁荣去也。
沉睡中,她的小脑袋瓜仍逞强地不住运作,作著自认十分清醒的梦。
她不会休息太久,眯一下眼就起来……
甘州,她的地盘,最安全也最危险之处。她一定要趁穆勒沉睡之时逃逸,潜回老窝避难去。
她离家太多日,旁人一定快替她掩护不下去了。真是危险。但……她又有点小小邪恶心机,真想看看情势若就此恶化下去,又会怎样。
她厌烦拍板定案的人生,过腻一成不变的日子。彷佛人生从生到死,不过吃喝拉撒尔尔。她不需要人假惺惺的谦恭有礼,恶心巴拉的逢迎谄媚,她要有意思一点的人生。
不过,碰到穆勒虽然很有意思,但她不想跟这种人搅和。
她活了十六年,从没见过这么傲慢的讨厌鬼。长得高大英挺又怎样,气魄与功夫了得又怎样,很有统御手腕又怎样?她一见他就反感!
只有在他救她脱离兰陵王之时,还略略有些可取之处……
他的怀里靠起来也挺舒服的,不过,也仅如此而已。烂人依旧烂,恶劣不曾改。
穆勒是郡王爷……来甘肃查案的郡王爷。如果他不是来查案的就好了,因为那样,他们就不必被迫为敌。
「起来,把水喝下去。」
喔,对了,她也很讨厌他的霸道。她虽然并不怕,可她也是从小给人呵护大的。如果他肯温柔体贴一点,她是可以勉强给他一滴滴好感啦……
猛然的呛咳打断她的好梦。她难受地咳了好一阵,还是不敌浓浓睡意地继续昏死。
「还有肉汤,喝完再睡!不然等你醒来,早变成乾尸。」
吵死了……她什麽都不要,只要睡觉。
「你要是敢再甩翻一碗,我就把你抱起来把地上汤汁舔乾净!」
好凶……她最讨厌别人使唤她。小时候奶娘也曾用这种方法逼她用膳,结果奶娘气到罚她一餐不准吃。她比奶娘更狼,三天什么都不吃。直到饿昏在榻上,奶娘一家老小全跪在她床前磕头哭求,外公和阿玛额娘、各房表亲轮番苦劝,她才乖乖进食。
若要跟她来硬的,她就跟他拚了。
「跟我逞强,你等於是在跟自己过不去。」醇厚的低嗓发出最後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