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每个女孩子出嫁前的心理,所有的人都一样,你不用害怕。」他放柔了声音。「我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相信我。」
好父亲?!不,不,大泽不是父亲,不是百合的父亲,他们俩会相处得好吗?百合跟他之间的言语 都不通,他们能好好相处吗?
「怎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出声?」大泽问。
「百合——我不知道她能否习惯东京的生活,」她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从小她就跟着我母亲,她又不懂日语,我真的很担心。」
「你是舍不得父母,是吗?」他笑起来。「我们可以想办法申请他们一起去,这不是问题。」
「不,他们不会去,」她急切的打断他的话。「我也不是舍不得他们,实在是——我矛盾。」
「好,告诉我实话,你的矛盾到底是什么,」他认真的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来解决它。」
她的矛盾——又怎能告诉他呢?若能说出来,又怎么算得是矛盾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一些心理障碍,」她不安的,话也有些结巴。
「心理障碍。」他笑。「倩予,这样吧!我去找杜非谈一谈,当面解决所有问题。」
「不——」她叫得惊天动地,他怎能去见杜非?这算什么?「不能,为什么要跟他谈?」
「不要否认了,所有的问题都因他而来,」大泽是清楚一切的。「我友善的找他谈,相信不会有什么事。」
「你——想跟他谈什么?」她终于问。很奇怪的,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了。
「他该知道百合的事,也该清楚你和他之间已不可能复合,」他理智的说:「我叫他不要再来麻烦你。」
「不——不要说百合,他也没有麻烦过我,」她忘形的叫。「要谈——我自己去。」
她去跟杜非谈?!
她终于想到该去了!
考虑了整夜,犹豫了整夜,矛盾了整夜,倩予终于决定去见杜非,因为她明白,这是唯一解决矛盾的办法。
大泽搭飞机回东京了,他在东京有许多事要办,譬如找好房子等倩予和百合去住,因为倩予已经声明了,她不和大泽的父母同住。可肯定的是,大泽会是个好丈夫,倩予的意见他永远尊重,而且很 替她着想,这是十分难得的。只是好丈夫也不能使她心绪平静。
是的,她别无选择,唯有找杜非说明白,否则她无法解开心头的死结,她决定去一趟。
十点钟,她到达医院,她知道那是医生刚巡完病房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打扰。站在病房外,她先深深的吸两口气,才伸手敲病房门。
「进来。」是特别护士的声音。
倩予轻轻推门,一眼就看见杜非靠在床上,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瞪着天花板发呆。「请问——」中年的特别护士问。「我想和杜非谈一谈,」倩予说。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杜非她的声音就变得又冷又硬,虽然她的心是柔软的。「我们是朋友。」
杜非的视线从天花板移下来,没有表情的看了倩予一眼,似乎既不意外,也不惊奇。
「请坐。」他说。声音里没有喜怒哀乐——一点也不像杜非,怎么回事?「陈小姐,请出去一会儿。」
特别护士点点头,一声不响的走出去并关上房门。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倩予十分不自然,她和杜非是那么熟,熟得就好像自己一样,然而却要讲这么陌生的话。
「不打扰,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他摇头,视线停在她脸上。「我以为你早该来了。」
倩予十分意外,早该来了?
「以我的情形,探病——似乎不大方便,」她说得很冷淡。「我不希望给你添麻烦,我来——只是谈一点事。」
杜非淡淡一笑,非常淡然的一种笑容。
「当然是谈一点事,我这种人是不值得你来看的。」他自嘲的。
倩予一怔,她多想告诉他,她已经来看过他了,但她不能说,她只能放在心中。
是了,就是这样,杜非和杜非的一切今后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怀念而已。
「我——没有空,昨天我才从欧洲回来。」她说。
「欧洲是个好地方,有文化、有历史背景,但不适合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粗人去。」他说。
「我去——只是为了工作。」她说。
杜非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呢?他恨自己?厌恶自己?不满自己?
「我也没去工作过,」他又笑了,还是那么淡漠的表情。「事实上,电影不论在欧洲或在亚洲放映并没什么不同,反正观众看的只是打架。」
「你不必说这种话,」她吸一口气。「就算是打架,别人打得也没有你好,所以你成功。」
「成功?你真这么想?」他摇摇头。「倩予,我现在才知道,我是个失败者,彻底的失败。」
她不语,杜非真是完全变了,他肯承认失败?
「怎么不说话?不以为然?」他问。
「不,如果你算失败者,谁才算成功?」她说。
他想一下,很认真、很心平气和的说:「大泽英雄。」
她真的愣住了,她想不到他会提起大泽,她——心中乱得一团糟,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是个幸福的人,真的。」他再说。
「不——」她硬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越旋越深的漩涡中拉出来。「我不是要谈这件事的。」
「好,你说,你想谈什么,」他叹一口气。「无论什么事,到如今——我都会依你。」
「不,不要你依我,我只是来告诉你,因为——我考虑过了,无论如何,你该知道。」她说得很乱,她以为杜非不会懂,可是,看样子他却懂了。
「那么你就说吧,」他完全不在乎。「什么事是我该知道而不知道的呢?」
倩予深深吸一口气,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内心矛盾,而且激动得厉害,她的双手在轻微颤抖着。
「我说这件事——只是让你知道,」她双手紧握,但也帮不了她什么。「因为除了知道之外,没有其他权利。」
「你说吧!」他不置可否。
她再犹豫一下,咬咬牙,说了。
「我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叫百合,」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青白,眼中的光芒却很炽热,那是因为说起女儿的关系。「她就是——就是四年前那个孩子。」说完之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虚脱的靠在椅子上。她——终于说了出来。
「一个叫百合的女孩子,」他一点也不意外。「很好,很好,女孩子总是比较听话,比较好管教。」
倩予挺直了身子,怎么?难道杜非还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她再咬咬牙。「这孩子就是你让我去打掉的那个。」
杜非眼光一闪,还是那么淡漠——他是没有人性?听见有关自己女儿的事也毫不在乎?
「很难得你没打掉,这几年——难为你了!」他说。
倩予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这人简直是冷血,他为什么比外人更漠不关心?他——没有人性。
「一点也没难为我,」她愤怒得进声音也在颤抖。「百合个可爱的孩子,我完全不后侮生下她,是她支持我重新振作,过崭新的生活,是她支持了我的精神和意志。」
「很好,真的很好。」他说。
「冷血,」她忍无可忍的叫起来。「告诉你这件事我以为——以为——你却毫无反应,你 这人——冷血、绝情、没有人性,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