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里全是极讲究,极名贵的古董,我看连客厅门口那幅地毯都不简单。」她聪明的转了话题。
「你很有眼光,」他打着哈哈。「但——那也不算得什?,听妈妈说以前在大陆上——」
他突然住口不说,是讲错了话吧!
她也不追问,不想令两人之间尴尬。他们今天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说说你的——家庭情形。」他勉强找话题。
「我只有父亲。」她苦笑。「而且我只记得移居去美国之后的生活。以前——我是一片空白。」
「什?时候移民美国?」
「一岁多时。」她说。
他忍不住笑。
「一岁多,当然以前的一切全不记得啦!」
「不——我相信儿时的一切一定会有模糊的印象,」她皱眉。「但是我——真是一片空白。」
「小时候记忆力不好,脑筋还没开。」他说。
「也许是吧!」她耸耸肩。「记不起以前,我的确觉得遗憾。好在我有一张照片。」
「哦」
「大约六、七个月时,刚会爬的照片,」她笑。「这是我最珍贵的一张了。」
「带来了吗?下次给我看看。」
「一言为定。」她说。
她的斯文中带着几分爽朗,是极受欢迎的个性。
「除了教书外,你还有什?打算?」他问。
「暂时没有,迟些时候我想学古筝。」
「古筝?!」
「是培养内在外在美的极好训练,」她说:「我极喜古筝的声音,非常古典,非常高山流水。」
「什?叫‘非常高山流水’?」他问。
「我很难解释,那只是种感觉。」她想了一下。「或者是古筝音韵的流畅好象流水,又可以低八度高八度的弹,哎——我真是很难形容。」
「你到我们家住对了。」他说。
「什?意思?」
「妈妈是一流的古筝演奏者,」他笑。「她可以比美任何职业高手。只是她从不收学生。」
「我能例外吗?」她十分向往。
「看你的造化。她那?喜欢你,或者她肯。」
她想了一阵子,脸色十分兴奋。
「怎?到了此地,我的运气会这?好?」她似在自问。「莫非真是东方利我?」
「谁说不是?离开泥土的花你可曾见它开得更美?」
她看他一眼,遂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姮宜在宋家就这?住下了。
她也被安排住在楼上,和宋夫人的卧室比邻而居。卧室很大,起码有四五百尺,布置也极古雅。她欣赏的是,无论卧室或客房,每间都有自己独立的浴室厕所。
这屋子实在是此地少有的讲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地是著名的寸金尺土。
学校还没开学,她十分清闲。每天只看看书,陪宋夫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她在给父亲哲之写信,总得把近况报告一下。不知父亲知道她搬来此地会有什?反应。
然后她下楼。
她以为星期天,宋夫人和怀远都会在,但整个楼下静悄悄的,连工人的影子几不见。
她觉得奇怪。平日宋夫人足不出户,她今天去了哪里?那许多工人呢?一起放假?
花园里一个花王在修枝剪叶,她走了过去。
「请问——人去了哪里?」她柔声问。
那五十多岁的花王抬起头,看她一眼。
「是你,小姐,」宋夫人已把她介绍给全屋子的人了吧2「他们去做礼拜。」
「什??!做礼拜?全体?」她意外极了。
「是。我们全是基督徒,」花王说:「夫人用我们之前必会问清楚我们的宗教,这是很重要的。」
「夫人没有问过我。」她说。
「你怎?一样呢?你是小姐。」花王很老实。
「但是我也是基督徒,只是——不那?爱上教堂。」她笑。「我觉得上帝自会在我们心间。」
「做礼拜是重要的,」花王不同意。「听牧师讲道,可以增加人的灵性。」
姮宜当然不愿和一个花王辩驳,她只笑一笑,离开花王,朝花园另一端走去。
宋家的大屋是极漂亮的,又大,又古典,又气派,附近的房子没有一家能比得上。然而这样的房子只住着两个主人和六七个工人,此地实在很不公平。她知道真有一家八口住一间百呎小房的事。
铁闸门在响,电力使大门缓缓开启,驶进一部黑色劳斯莱斯。后面跟了一辆长平治。
他们回来了,是吧!
姮宜喜悦的迎上去,先下车的是怀远。
「去做礼拜也不叫我?」姮宜笑。
「看你屋子里没有声音,以为你还没有起床。」他淡淡一笑。极有书卷昧。
「我也是基督徒——」
「我知道。小时候我看见你受洗礼。」宋夫人说。
「啊——你看见我受洗礼?怎?我全无印象?」姮宜说。
「那时——啊!你才几个月大,」宋夫人笑得勉强。「下星期我们一起去做礼拜。」
「好的。」姮宜回答。
宋夫人带着工人们先进屋子。工人们都换下了她们的白衫黑裤,穿上普通的衣服,管家陈太太也在一边。
「妈妈大概看着你出生的。」怀远和姮宜走在后面。
两人年龄相若,气质相若,很自然的成了一对。他们俩相处犹如兄妹。
「相信爸爸也看着你出生。」姮宜说:「这屋子里一切皆古旧,所以你也叫怀远?」
「不知道。名字只是名字。」他淡淡的笑。「只要配合个人就行了,姮宜很配你。」
「有这样的事?」她笑。「你是不是该叫宋彪?宋大龙之类的?」
「真顽皮。」他轻拍她肩,很温馨的。
「在家里我从不顽皮,因为只对着父亲,」她说:「而爸爸却是严肃的,我很少见他笑。」
「没有理由。生活对他又不成负担。」他说。
「不知道。我不敢问。」她笑。「虽然他是爸爸,感觉上并不接近。」
「不象我同妈妈相依为命。」
「这是什?话?你们的富足丰裕很少有人能比,还说相依为命?」
「只是比譬。」他也不反驳。「下午我们出去走走。」
「去那里?」
「无所谓。我们总不能每天困在屋子里。」他说。
「你不是常常去棋社下围棋吗?」她问。
「是。但不是在这阳光这?好的下午。」他望望天际。「想不想游水?」
「想,可是不喜欢去挤沙滩,」她摇头。
「去别墅,那儿的泳池非常好。」他有点孩子气。
「两个人——算了。」她突然有点退缩。和他单独在一起,她有点担心。担心什??她也不知道。
「你喜欢很多朋友一起?」他望着她。
他的眼神非常动人,温柔而有情,是那种很容易引人陷下去的眼睛。
「也不是。我这人很极端,要不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要不就喜欢一大堆人。」她说。
「不曾有过男朋友?」
「我很挑剔。」她淡然摇头。「我不喜欢外国人,也看不起不如我的留学生。」
「实在挑剔。」他笑。「你喜欢哪一种人?」
「骄傲得来有理由,自信得来有条件——」她说。突然想起,他不就是这种人?于是住口不说。
「怎?不说下去?」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想不起还有什?。」她避开他视线。
「真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挑剔。」他笑。
「所以我从来没见过你有女朋友出现。」
「还没找来,怎能出现?」
「安悌不催你?」她问。
「她的眼光比我更高!」他笑,「直到你出现,她不曾欣赏过任何人。」
「你们接触的人太少了。」她避开正题。
实在不喜欢把话扯到她身上,这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