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贵的地毯又重新铺满地上,故意弄松的地板也修理好了,不再有吱吱怪声。之颖停在廷凯的书房门口,刚要敲门,听见廷凯已在招呼她。
「之颖吗?进来,进来!」他嚷着。
之颖推门而入。书房中重新布置过,窗户大开,阳光使屋子充满生机,那个飞镖盘也不见了。
「怎幺知道是我?」之颖在廷凯书桌前坐下。
「我听见你的呼吸!」廷凯笑得好开朗,他看来胖了些,手上、肩上的纱布也拿掉了。
「我不信,没有人真能听见别人的呼吸!」之颖说。
廷凯「呵呵」的直笑。
「我听见你跟阿保说话!」他终于说。
「你的伤好了吗?施伯伯!」之颖很关心。
「内伤、外伤都好了!」他含有深意的。「之颖,这里面有你的功劳!」
「我有什幺功劳,我总是多管闲事,愈弄愈糟!」之颖脸红了,她怕什幺「功劳」的话。
「世界上多几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多管闲事的人,将会连战争都没有!」廷凯说。
「你怎幺——不陪施伯母晒太阳?」之颖转开话题。
「对静文,我得有耐心,要多给她一点时间,」廷凯说,黑眼镜的后面似乎透出了深情的光芒。「十年毕竟是一段长时间,她所受的精神折磨使她神经脆弱,即使接受感情,接受爱,也不能像平常人那幺快,那幺突然!」
「你真的不怪她两次用枪打你?」之颖问得直率而唐突,她就是这样的,想到什幺就说什幺。
「她若不爱我就不会打我,」廷凯笑得很幸福。「她爱我,才怕我看见她的脸会失望。」
「但是,她不懂得爱是要用心灵的吗?外表的美又算什幺?」之颖下意识的不服气。
「毁容的事折磨了她十年,她偏激,她不正常,她钻进了牛角尖,她怎幺想得到心灵之爱?」廷凯摇摇头。「我不怪她,一点也不怪她,我像以前一样爱她!」
「施伯伯,你很伟大!」之颖天真的。
「伟大?错了!」廷凯正色的。「你还小,你可能不了解,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全心全意,包含牺牲、谅解、耐心与信心,绝不能说成伟大,那太俗了!」
「哎——」之颖涨红了脸,俗?
「静文爱我之深,可从她的两枪上表现出来,爱令她恐惧,恐惧我不再爱她,」廷凯满足的摇摇头。「我现在才觉得,上帝的安排是完美的,我的盲眼,也正是我的幸福,对不对?」
「我想是的!」之颖点点头。
「静文现在仍然独自住在楼上,但现在她也肯下楼来坐坐,也肯让我上楼去陪陪她,」廷凯又说:「我相信,只要她习惯了,她恢复了信心就行了!」
「她会吗?」之颖好关心。
「当然会!」廷凯毫不迟疑的说:「世界上还有什幺困难是真正的爱情不能克服的?我守着她十年,我还愿意守下去,因为——我是那幺样的爱她!」
之颖不出声,是被廷凯那种坚定的感情所镇慑。她从来没感觉过爱情会有那幺大的力量,那是她不懂爱情,从来不懂!爱情是什幺?像廷凯和静文?像立奥和薇亚?像韦皓和爱莲?她不明白!
真的完全不明白,只是一点,爱情——似乎总带给人无限的勇气,对吗?像爱莲那样的女孩,也敢坦然的来到她面前求恕,这不是勇气是什幺?
爱情!勇气!加在一起是一股巨大的、无坚不摧的力量,这力量足以杀人,也足以重建一个人!
「施伯伯,那——十年前的凶手真的不会来了?」之颖想起另一个问题。
廷凯靠在安乐椅上,点上一烟斗烟丝,吸一口,慢慢喷出几缕烟雾。他似乎在思索什幺,考虑什幺。
「之颖,」他压低了声音,迟疑着说:「其实——没有凶手,早就没有凶手了!」
「我不懂,你不是一直要引凶手来?」之颖讶异的。
「在我招待记者后的几天,警方已来通知我,当年行凶的人已经死了,死在一次黑社会的自相残杀中!」廷凯说:「凶手是个黑社会杀手,当年我为打击这黑社会出了不少力,于是,他们就想办法来打击我,他们知道我最爱静文,就毁了静文的容!」
「你早知道是谁做的,是吗?」之颖睁大眼睛。
「我怀疑过,却不能肯定,」廷凯继续说:「直到我招待记者,详细的说了凶手的相貌,警方才在旧档案中,查出凶手已死,大约是在四年前死的。若他不死,警方还不能有他的档案,也查不到他!」
「但是——」之颖总觉得有些什幺地方不对,好象很矛盾似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枪伤你手时,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凶手的同党!」廷凯点点头。「谁也想不到是静文!」
「原来——这样的!」之颖喃喃自语。
她并不真的很了解,仍有一些疑团,但——不问也罢,这件事的本身就复杂得很,廷凯又故作神秘的摆些姿态,令人眼花缭乱。之颖最怕复杂的事,她已不打算再问下去,免得伤脑筋。
「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许多事都因你而起,许多事因你而发展得特别快些,使美好的结果提早来到,之颖,你是个奇妙的女孩!」廷凯由衷的。
「你不怪我已经很好了!」之颖坐立不安,怎幺大家今天都说些赞美的客套话呢?她不习惯!「我回家了!」
「有空来陪我聊聊天!」廷凯挥挥手,「跟你谈话,使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不少!」
「我会来,」之颖跳起来,大步走出去。
她发现一件事,现在的廷凯似乎和她距离远了许多,不像以前可以无拘无束的乱谈一通,是因为静文吗?她耸耸肩,她觉得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一个男孩也只能有一个女朋友,否则,总是怪怪的,对吗?
刚走两步,她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楼梯旁,她自然知道是谁,而且,见了几次,她也不再怕那噩梦般平板、冷漠、木然的假面具。
「施伯母!」她礼貌的招呼一声。
静文没出声,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她没有再穿白纱晨褛,—件普通旗袍,使她看来可亲些——之颖还是不敢靠近她,上两次几乎使她吓破胆。
「我——抱歉,对上次的事!」静文说话了。虽然还显得生涩,却也流利了不少。
「没关系,那只是误会!」之颖不在意的耸耸肩。
「我——」静文抬起右手,对之颖招一招。
「叫我?」之颖心中一跳,叫她过去做什幺?对着那样的面具,她心中依然发毛。
静文再点点头,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
走到静文面前三步处,之颖停下来,但——那幺快的,静文抓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的惊叫一声,静文要做什幺?难道还恨她?
「我很感激你!」静文只是重重的握住她的手。
之颖努力压抑住剧烈心跳。从静文的眼中,她看见带泪的真正感激光芒,握住自己手的那双微颤的手是那幺细致,那幺高贵,那幺激动。静文并不是想对付她,静文只是要握握她的手,表示感激,那——刚才她那样子岂不太伤静文的自尊心?静文现在需要的是信心,是吗?她不能打击静文,她该帮忙!
迅速的、那幺出其不意的,她在静文平板、冷漠、木然的面具上吻一下,她看见静文的泪水沿着面具流下来,她不能再停留下去,她怕流泪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