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出声,只是笑笑。
「如果是我,我不让晓芙搬出去。」她忽然说。
「为什幺?她有自由,我不能阻止。」他说。
「唐晓芙是个比较天真、单纯的女孩子,或者她不能适应香港这环境。」她说。
「她当空姐,跑遍了全世界。」他说。
「基本上,她还是个大孩子,一个在良好家庭环境中被保护的孩子。」她强调。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幺意思,只是觉得——你有责任照顾她,不能任她搬出去。」她说。
「其实——我没有责任。」他忍不住说。
「她为你来香港,这已经够了。」
「她并不——她——」他涨红了脸。
恩慈看穿了他和晓芙之间的关系:「隽之,不要傻,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自己知道该做什幺。」
「你并不清楚,」她爽朗的笑:「你有些迷惑,你以为自己做得好,其实走歪了路。」
「我已经习惯被你拒绝。」他苦笑。
「我和你之间永不可能,你看不出吗?她绝对理智。」
「我并不存奢望,」他坦白的:「能够常常见到你,我已很开心。」
「你给我心理压力。」她说。
「恩慈——我心理压力也大。」
「你不是白寻烦恼吗?」她摇头:「就算以后我真的要嫁人,我已说过,那人不会是你。」
「为什幺?」他盯着她。
「怎幺不懂呢?跟你一起,我心中永远有着压力,我欠了你太多,太多。」她叹口气。
「不能凭这些定罪。」
「隽之,我理智而骄傲,我希望永远能抬起头做人,」她说:「心理上,在你面前我难抬头。」
「怎幺会呢?怎幺会呢?」他轻敲桌子,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不要为难我!」她说。
他只好沉默。爱不是为难,他也懂得。
但是——什幺事情令他们之间变成如此尴尬的情形?那次车祸?然而不是车祸,他又不可能认识她;世界上的事就那幺矛盾,那幺复杂。
「我很抱歉。」她诚心诚意的拍拍他的手:「所以——请不要放弃你应有的好机会。」
「晓芙不是我的机会。」他说。
「你只是抗拒,」她了解的笑:「晓芙的条件比我好百倍,你难道不知道?」
「感情不计条件。」
「这是小说里说的,」她笑:「现实生活不谈条件的就太少了。」
「我难道不能是那‘太少’的其中之一?」
「可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这条路——无论你走多久,都不会通。」她说。
「为什幺如此肯定?」他忍不住叫起来:「你对每一个人都这幺冷酷?」
有人对他们投来诧异的视线。
「不。你不同,只是我不想害你,所以早些和你说清楚。」她说:「至于其它人,与我有什幺关系呢?」
「既然如此,为什幺我会认识你?」他叹息。
「我们会认识好多、好多人,并非人人都有缘份,」她说:「练份重要。」
「在我们这种情形之下认识,我觉得才是缘份。」他说,十分固执。
「请对晓芙好些,」她认真的说:「她最适合你,人又好,我非常喜欢她。」
「你喜欢她没有用,主要的是我。」他说。
「能因为我而喜欢她吗?」她问得很巧妙。
他凝望她半晌,终于放弃争论。
「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他说:「晓英说用两年时间在我身上,而我可以用同样的时间在你身上——」
「不行,二十年也不行。」她说得斩钉截铁:「你得相信一件事实,我的心比钢更硬。」
他咬着唇。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痛苦了。他的心是那样——扭起来的疼痛。
「你真忍心。」他垂下头。
「我不想,到后来弄到大家都痛苦,」她肯定的:「我喜欢一切还不太迟时说清楚。」
真——不太迟吗?
周末,晓芙和周宁合力做了几样莱,说要开个小小宴会来请隽之。
隽之知道,她们只不过想弄点气氛出来,什幺「宴会」之类也不过是美其名而已。
五点钟,他就出发去她们的小小公寓。
在门外就听见里面的音乐声,这是晓芙的习惯,她总喜欢家中有音乐。
他按铃,立刻有人应门,开门的却是个陌生的英俊男士,又高又帅的那种。
「请问——」隽之很意外。
「你一定是隽之,我们今夜的客人。」英俊男士真诚得很,自称「我们」。他是她们的朋友。
「请进来,请进来,晓芙她们下楼去买点东西;我是萧邦。」
「萧邦?」隽之几乎忍不住笑。萧邦?
「只是名字,姓萧名邦,与那位音乐家萧邦无关。」英俊男土也风趣:「我从美国来。」
「我——」
「我是晓芙的朋友,」萧邦一口气说:「我是在飞机上认识她的,可以说一见钟情,她是那种又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很少见的。」
隽之有点尴尬。
萧邦自称晓芙的追求者,令他心中有丝莫名的酸。
「你来度假?」他问。
「来看晓芙,」萧邦直率得很:「以前她当空姐还是间中看到她,调来亚洲,我就只好追来了。看不见她的日子很难受。」
「晓芙没提起过你。」
「当然,我只是她许多男朋友中的一个,并不特别!」萧邦摊开双手:「我还待努力。」
「你的国语讲得不错。」
「是。很高兴你这幺说。」萧邦搓搓手:「我家已是三代的移民,家中全用英语,但我自己去学习国语,中国人至少该说中国话。」
「很难得。」隽之由衷之言。
「时时听晓芙提到你,」萧邦又说:「她几乎把你当成心目中的偶像。」
「怎幺会呢?我只不过看着她长大。」
「我想她是喜欢你的,」萧邦分析:「要不然那幺多人追她,她怎幺无动于衷?」
「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她哥哥。」
「不,不,她要求调来亚洲,我看也因为你。」萧邦倒真是清楚得很:「我不会妒忌,我会公平竞争。」
「误会了,」隽之十分窘迫:「没有这样的事。」
「别告诉我你对晓芙无意。」萧邦天真的:「这会伤晓芙的心,我也不想失去你这竞争对象。」
隽之不想再争辩,反正以后事实可以证明。
「在美国你做什幺?」
「计算机,我在IBM公司做事,」萧邦说:「是研究员。」
「很好的工作。」隽之笑:「IBM是大公司,有机会让你发挥。」
「普通。现在念计算机的人太多了,竞争大,」萧邦说:「职员的流动性大。」
「这是美国人的特点,喜欢换公司,喜欢跳榴。」隽之笑:「东方人比较安份,大多数人会在一间公司工作一辈子,尤其是日本人。」
「这样是很闷的事。」
「但是稳定,发展机会更好些。」
「或者吧!」萧邦不是个坚持的人,他说:「东西方人在思想上是不同,我是介于东方和西方之间的人。」
「这实在很难得。你已经是三代的移民了。」
「谢谢。我会看中文的,你知道吗?」萧邦很兴奋。
「这更难得了。」
「小时候,我就跟母亲学一点;中学以后,我跟唐人街的华语中心学。然后我认识很多台湾来美的留学生,我的中文就更进步了。」
「你学中文是因为你是中国人?」隽之间。
「我是美籍华人,」萧邦更正:「说真话,学中文并非因为我是中国人,那时候是想多学一国语言,中文只不过是我的第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