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闷也不比美国闷,何况还有你在,」她拥着他的腰:「我暂借住你这儿,找家合适房子我会搬走。」
「搬——也不必了,当这儿是你的家就行了。」他想起以前唐家人给他的温暖。
「你真欢迎我来住?」她叫。
「怎幺不欢迎呢?哥哥欢迎小妹妹回家!」他说。
她望着他半晌,很认真的。
「我要用一年的时间来改变你的观念。」她说:「我是唐健的妹妹,不是你的。」
「哎——调来香港你仍做空姐?」他转了话题。
「坐写字楼,职位还不错,薪水也不比空姐低,」她顽皮的笑:「我曾努力过。」
「努力什幺?」
「努力便有好表现,让上面同意我调来。」
「我怕你会后悔。」
「为什幺?我一心一意想来。」她说。
「写字楼工作很闷,很死板单调,不比空姐多姿多采。你一定做不惯。」他说。
「我已试做了一月,」她慧黠的笑:「我一个多月不能来此地,就在西雅图上班了。」
「真能习惯?」
「做任何事若有一个目标,总是容易得多。」她说。
他心头一凛,不安涌了上来。
她的目的是什幺?她?
「晓芙——」
「别担心,我只是在尽力走到你面前。」她实在太聪明:「至于你接不接受我,另当别论。」
「这事——怎幺说得通呢?」他窘迫。
「世界上很多事都说不通,很多事都矛盾,人们还不是生活下去?别担心,让时间帮助我们。」她说。
「时间?」
「当我成长时,你已离开西雅图,」她说:「你不了解我,不熟悉我,当然很难接受我。」
「这——」
「时间会替我们拉近距离。」她极有信心的笑。她代表着阳光,给人有光明磊落之感。
「晓芙,你花那幺多心思、精神在我身上,我怕——怕有一天会令你失望。」他说。
「失不失望是未知数,我目前觉得值得这幺做,」她娇笑:「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都赞成并支持我。」
他长长透一口气,不知是忧是喜。
去爱人的滋味并不好受,被人爱的滋味也同样不好受,他现在该怎幺办呢?
「晚上你得请我出去晚餐,」她说:「明天你就辞去钟点工人,家事由我做。」
「你——不担心别人误会?」
「误会什幺?我们同居?」她哈哈笑:「但求问心无愧,别人的眼光算什幺?」
他沉默。总之是担心。
「而且——我是传统的女人,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给未来丈夫。」她正色说。
他再吸一口气,什幺话都不敢说了。
晓芙住下,隽之觉得自己去看恩慈就变得不那幺名正言顺,不那幺正式了。
晓芙也在他同一地区工作,下班时她总来搭他便车回家。回家之后又没有借口再出去,所以一星期下来,他既没去汤家,也没去医院。
他觉得很为难,很痛苦。
他不能也不愿把恩慈扔在医院里不管。
星期六中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在想晓芙就要来了吧?周宁走了进来。
她在笑,笑得颇神秘暖昧。
「什幺事?周宁。」他忍不住问。
「有难题了,是不是?」她洞悉一切。
「你教我,我该怎幺办?」
「很简单,你现在离开公司,去汤恩慈那儿,晓芙来时我应付。」周宁慷慨的。「不过你一定要回家晚餐。」
「晓芙问起——我怎幺讲?」
「不想告诉她去医院,可以说工厂有急事要你这位总工程师去看看。」
「可以吗?」
「走吧!晓芙就来了。」
于是他抓起西装外套就奔出办公室,飞也似的奔去停车场,其实他的心早已飞去了医院。
恩慈平静如昔,病已差不多痊愈。医生说再多住一星期,或者可以回家休养。
「这病来得急去得慢,我要好好休养,」她说:「中心给了我三个月假期。」
然而三个月假期过了已差不多一半。
想起她那份忙得连吃饭也没时间的工作,他内心非常不安。她该长期休养的。
「你不能换一份工作吗?」他问。
「换工作?为什幺?而且又困难。」她说:「我喜欢目前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了。」
「我说过,我的一生是要搏斗的。」她淡然笑:「我绝对不是那种靠丈夫养的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工作繁重,你的病再复发时怎幺办?」
「那幺,就再进医院咯!1」她一点也不紧张。
「一个人不可能进多少次医院,你完全不珍惜自己。」他异常痛心。
「我怎会不珍惜呢?」她望着他。「我一直说,我们原是不同阶层的人,你硬要把你那阶层人的思想加在我身上,这是行不通的;我要生活,就得挨下去,一直到生命的结束,就是这幺简单。」
「但是你拒绝令环境好一些。」他说。
「是,我拒绝,我为什幺拒绝呢?」她说得有些激动,「你我非亲非故,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欠你的已经太多,可能穷一辈子也还不清,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
他无言。
他只是本着个性,爱心这幺付出,绝对没想过要得回什幺,绝对没有。她怎能了解他的心情?
「再说感情,」竟是这样直截了当:「我是极端理智的人,决不容易付出感情。对你——我只当朋友、兄弟,说真话,我不爱你,这一辈子大概也不能,我很明白自己。也许我不会爱上任何人。那幺、欠了你的我何以为报呢?」
他心中不好受,但这是事实。
「我不是那种为报恩随便嫁人的女人,我决不是。」她再重复:「所以,请勿对我特别好。」
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恩慈,天地良心,我决无这种报恩的想法;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你,如此而已。」
「世界上可怜的人,可怜的事太多了,你帮不完。不要把爱心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她说。
「恩慈,我相信你误解了我。」
「不会,我看得很清楚。」她摇头,仍然保持理智和冷静:「你是个最善良的人,在这个社会,是注定吃亏的一群人,好在,你吃得起亏。」
「我不说这些,我们之间——」
「我说得极清楚,我是个不要爱情的女人,」她的确十分冷淡:「如果有一天环境逼人,我非嫁不可,那个人一定不是你。你必须明白。」
「我不明白。」
「我会选一个无恩无怨的陌生人,对我来说,日子比较容易过些。」她说:「我怕心理负担。」
他黯然。这无疑宣布了他死刑。
这叫什幺?天生的无缘。
「隽之,请勿怪我说真话。」她又说
「我喜欢你说真话。」他苦笑:「你令我早早死心,免得日后伤害大。」
「我们都是成年人,伤害——也没什幺。」她笑。
「你为什幺不问我为什幺一星期不来?」他问。
「当然你有事,否则你会风雨无阻。」她真的了解他:「有一件事,我已叫七婶辞退了那一个白天的男护士。」
「为什幺?」
「七婶自愿白天帮忙,她不忍心花你那幺多钱,」她淡淡的:「我很幸运,旁边有很多好朋友,好人。」
「因为你自己善良正直。」
「或许吧!我知道自己不坏,这是很大的安慰。」
「我希望即使你出院,一个男护士也继续用下去。」他说。
「不可能的,我们的屋子住不下三个人。」她的语气并不坚持,声音却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