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年轻人真难懂。雪曼自认为上一代。
今天早晨才下楼,珠姐指着大篮花说。
「何哲少爷亲自送来的。」
何哲。
雪曼苦笑摇头。这科荒谬。
宁儿不在,整个屋子觉得又空又寂静,过惯了这种日子的雪曼上楼下楼,无聊得竟觉得难受。人的改变往往在不知不觉中,这半年她和以往陆学森在世时不同了吧?她那颗心竟想找开窗户往外飞。
她自己也惊奇,那感觉好象冬眠的虫儿突然醒转,探头一望,啊!春天到了。
雪曼有跃跃欲试的心情,或者,只开车出门走走也好,只要不再留在家里。
这种想法在心胸中转了几转,她忍住。等宁儿回来,有陪伴比较好。
王诺宜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姑姑做了很好的芝士蛋糕,想请你过来。」诺宜斯斯文文。
「好好,我立刻来。」求之不得。
二十分钟司机已送雪曼到王家,雪曼喜欢那充满艺术气氛的小屋。
姑姑做蛋糕的手法真是一流,各种不同的西饼在她手中做出来就是与别不同。
「任何地方吃不到这么好的。」雪曼由衷地说。
「喜欢就常来。」姑姑微笑。她和雪曼的年龄不可能差太多,顶多五六岁,但她的成熟平和稳定,给人上一代的感觉。
「正在家里发闷。」雪曼永远坦白。「想出门又没有伴,也没地方可去。好在诺家来电话。」
「我永远在家,欢迎你随时来。」姑姑说。
「认识你们真是太好。」雪曼兴奋。
雪曼的坦白天真,喜怒形于色和稚气都很得姑姑和诺宜的喜欢,姑姑有点把她当晚辈看待,诺宜觉得自己多了个朋友。
她们只不过谈些生活中琐琐碎碎的事,只不过笑笑乐乐,整个下午就愉快地过去。雪曼恋恋不舍地望着窗外暮色,小屋里的温馨紧紧地拖着她脚步。
「雪曼,如果没人等你,不如就在这儿晚餐。」姑姑善解人意。「试试我那宾妹做的正宗杭州菜。」
「杭州菜啊!西湖醋鱼。」雪曼的心早已留下。「我去打电话。」
高高兴兴地和诺宜,姑姑结伴,她发现自己的食量比平时多一倍。
「你的宾妹怎能做杭州菜的?」
「姑姑教的。姑姑是杭州人。」诺宜说:「我们的宾妹还能说几句杭州话呢!」
「姑姑,我把厨师送来,你帮我训练几天。」雪曼说:「我最喜欢杭州菜。以前我们常去尖沙咀的天香楼。」
「全香港最靓的杭州菜在此地,」诺宜连讲笑也斯文。「其它的只能排第二。」
「我让宾妹去你家几天。」姑姑淡淡地。「家事最简单,任何女人都会。」
「我就完全不懂。」雪曼说。
「那是你不做,不能说不懂。」姑姑淡淡地。「我的感觉:做家事的女人最幸福。」
「必然有很多当代女强人哧之以鼻。」诺宜笑。「那是工人做的。」
「她们不懂,」姑姑慢慢摇头。「没有经历过,她们不懂。」
「姑姑,你心中有事。」雪曼捉住姑姑的手,她表达的感情是直率的。
「谁心中都有事,」姑姑仍然微笑,「重要的是怎样面对。」
「我觉得你好平静,安宁,快乐。」雪曼望着姑姑。「你的世界一片详和。」
「时间会锻炼我们。」姑姑说。
「时间真那么有效?」雪曼皱眉。
姑姑凝望她半晌:「那得看你的决心。」
雪曼的眉头渐渐松开,甩甩头,好象想甩开什么似的。
「我比较笨,常会庸人自扰。」
「你心地善良,而且――多情。」姑姑说完就笑起来。「你有对多情的眼睛。」
「从未有人这么说过我,」雪曼又开心起来,「许多人说我笨,十八岁就嫁人。」
「这也许是你的大智。结了婚避开多少情劫,免得伤身伤心。」姑姑说。
「有人说一辈子没真正轰轰烈烈恋爱过的人是白活了。」
「你不以为是妒忌你的幸福?」诺宜插嘴。
三个女人都笑了。
这是没有结论的问题,见仁见智,青菜萝卜。有人选择了义无反顾,混身是伤,越战越勇,有人愿平静安详,波纹不生。白不白活,一念之间。
雪曼过了近年最愉快的一天。
连睡眠也特别沉,特别香。
早晨起来,珠姐报喜。
「宁儿小姐的飞机中午到,已通知司机。」雪曼在早餐后拿出新为卡地亚设计的珠宝图,慢慢欣赏并修改。日子和生活都充满了希望,以前所未有的。
她真的没想过陆学森去世后她活得比以前更好。以她依赖惯了的个性,她以为会从此一蹶不振,活在愁云惨雾中。先是宁儿,后来的姑姑和诺宜,她自觉都面目一新了。
「何哲少爷又送花来。」珠姐在一边说。
「他为宁儿小姐送的。」雪曼说。说得很聪明啊,她不能不赞自己。
「是。」珠姐笑了。这才正确。「我会告诉宁儿小姐。还有一位王女士送了个宾妹来。在厨房教厨师做菜。」
「很好。」雪曼好开心。姑姑说做就做,好爽快,好令人喜爱的个性。「教完了让司机送宾妹回家。」
「哪一位王女士?」珠姐是老工人,有点倚老卖老,什么都想知道。
「新朋友。」雪曼答。
新朋友,新生活,美好的展望在前。雪曼突然想,陆学森的早逝,是不是给她一个全新机会?一个做她不曾做过,又想去做的机会。
宁儿带了一身新加坡的阳光回来。
她那淡漠的脸上有动人的微笑,动人的气质,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也令人感受舒服。
「新加坡有没有特别的事?」雪曼问。
「回去与同学,朋友共聚,他们说我一身香港味道。」宁儿毕竟才二十岁。
「雪茹呢?」雪曼挂着姐姐。
「妈妈忙,不大有机会见她,」宁儿淡淡地,「从小我也惯了。」
「雪茹跟我不同,她是事业女性。」
「你是永远幸福的雪曼阿姨。」宁儿说:「新加坡的人都这么说。」
雪曼微笑。但,她竟觉泛上唇边的一丝苦涩味。她是幸福的。
「宁儿小姐。何哲少爷送的花。」珠姐找到机会立刻说。
「哦。」宁儿看一眼那巨束的百合,笑了。
「要不要休息?」雪曼问。
「才几小时飞机。」宁儿摇头。「真奇怪,香港真是魅力无穷,我才离开几天就思念。」
「我们去中环逛街?」雪曼眼睛发亮。
宁儿意外地看她,才几天,她变了。变得令人欣喜的开朗。
「好。你想去哪儿都陪你去。」宁儿说。
雪曼心花怒放。
她忍不住想,宁儿若是自己女儿该多好。
女儿。中环。置地广场。
雪曼和宁儿已经把所有精品店逛了一圈,没买到什么合心意的东西。她们坐下来喝一杯茶。
「累不累?」宁儿关心地。
「女人逛街不会累,闷在家才累。」
「雪曼阿姨的哲学。」
「我喜欢诺宜和她的姑姑,她们和一般人有很明显的不同。」雪曼说。
「我众里雪他,找到她们。」宁儿笑。
「她们虽住在香港,是香港的一分子,但有置身事外的感觉。」雪曼说。
「是。这是她们最动人处,她们能令我觉得详和,而且极满足于目前。」
「昨日我在她们家,非常快乐。」
「是。那种快乐与平日不同,好象在风景优美的山岭与大自然为伍,无拘无束。」
「尤其姑姑,她仿佛洞悉一切,非常通透,她令人舒服。」
「我们大概遇到深山修道的高人,」宁儿竟顽皮起来,「要不然是不世武功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