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你好忙,爸爸。」何哲说。
「嗯。」他从文件中抬头。「我在整顿公司,美国那边先做好,现在做香港这边。」
「有什么不妥?」
啸天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些无奈。
「我是有私心的,也不能怪任何一个,谁叫我太不重视?」
「公司出了事?」
「没有那么严重,」啸天仍轻松地,「只是发现漏洞太多,要整顿一下。」
「最近你连应酬都取消了?」
「信不信我浪子回头?」啸天笑得爽朗自然。「玩厌了。」
「我不觉得你在玩,这些年来你仿佛一直在追寻什么,那不是玩。」何哲望着父亲。他们父子常像朋友般聊天。「不知道我说得可对?」
「是吗?我不清楚哦,」啸天大感兴趣,「我不喜欢思索一些难解的,深奥的问题。对于许多行为,我任性而为。我总是这样。」
「你被宠坏了而且任性。」
「是吗?」啸天大笑。「这是你的旁观者清。」
「是旁观者,也是你的,独生子有时候我觉得能了解你。」
啸天颇惊异地望着这出色的儿子。
「你长大了,阿哲。今年你多大?「
「二十五快二十六了。」
「真的?」啸天大为意外。「连你都二十五了。」
「你有女朋友吗?丁宁儿?」
「宁儿只是朋友。」
「哦。我以为你们很好,」啸天摇头,「可能我思想中的男女关系狭窄,我一直把她当成你女朋友。」
「她太小,虽然她思想颇成熟。」
「小?何哲,你喜欢成熟的女人?」
「不――我没想过,」何哲脸红,「我没想过现在交女朋友。」
「是保守?或是被我吓怕?」
「我只想交一个女朋友,很好很适合我的,然后就是一辈子。」
啸天不能尽信地望住何哲,这是他无法想像的思想,交一个很好很适合然后就是一辈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阿哲,要能你像妈妈――」
妈妈两个字一出,父子俩都呆怔住了。
「妈妈」这两个字在近二十年来是父子间的禁忌,他们都不提,怕互相间有伤害。啸天在这么无意中就说出来,两个人都震惊。
「也――许。」何哲勉强露出笑容。然后发现「妈妈」这两个字并没有假设中的杀伤力,心中结一下子就解开了。「也许我像妈妈。」
「是是。」啸天更是轻松无比,终于可以跟儿子说这两个字了。「就是像她,她是这么死心眼儿,感情专一的人。」
「爸,有她的消息吗?」何哲轻声问。
啸天用手拧拧眉心,这是个假动作,掩饰心中的不自在。
「没有。不过一直都在努力。」啸天摇摇头。「今年曾经找过中南美一些小国家。」
「她不会去中美洲,那些地方不适合她。」何哲眼中光芒柔和。「我相信她在欧洲。」
「不可能,我几乎找遍了欧洲。」啸天有点粗鲁地冲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每年我都派人在欧洲努力,哪怕很小的地方都不放过。」
「别说欧洲,她若地香港想躲起来不见我们,恐怕我们也找不到。」
「是我不好。」啸天由衷地。「当年我太过份,太荒唐。」
「不――爸爸,我有个感觉,妈妈始终是会回来的。」何哲真心说。
「回来,也许不会原谅我。」
「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何哲紧紧盯着父亲,「而是你们之间还有没有感情的事。」
啸天呆怔着说不出话。感情,二十年前的妻子,他说不出,他不知道,他没把握。
「世界上很多事是由感情主导,很多事因感情而成,很多事由感情而失。」
「你说得对。」啸天皱起眉头。「我会好好想这件事,一定好好地想。」
也许他真不爱用脑,他总是要由别人提醒才去思考,像宁儿上次的提醒,象这次。
「爸,为什么不把美国的公司搬回来?你也不必两地奔波这么辛苦。「
「这――我会考虑。」啸天忍不住多看儿子一眼,何哲真的篚成熟了,甚有主见。「两边的公司动作是一样的,开支却加倍,这不合经济原则。」
「我做许多生意都不合经济原则。」他灵光一闪。「何哲,到公司帮忙,父子合作,你认为如何?」
「我不一定是好生意人,而且教书是我的兴趣。」何哲坦白说。
「教书之余来帮我,」啸天十分兴奋,「你不能拒绝,你是儿子, 子承父业。」
何哲笑了。有时候他觉得父亲比他更孩子气,他们之间就象兄弟。
「我从来没想过逃避责任。」他说。
短短的一席话,父子俩之间更接近,更亲密。何哲认为,他更了解父亲,也更爱他,啸天是个难得有真性情的人,四十八岁,还保存着赤子之心。
另一个全未经尘世薰染而系于他心的是雪曼,是,雪曼。那个三十八岁仍天真,仍不知人间疾苦、世间险恶的雪曼。
想到雪曼,他心中涌上热流。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震动他心弦的女人。雪曼明显地拒绝了他,他也清楚知道,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的,但他禁不住心中想见她的冲动。
好在有宁儿。
放学后,他从草莓坡散步到陆家。珠姐把他安置在客厅,两分钟,宁儿下楼。
「何哲,」宁儿一贯淡淡地笑,「来得正好,我带了诺宜送的杏仁卷回来。」
「王诺宜知道我要来探你?」他笑。
「最近很忙?一星期没见你。」
「帮爸爸公司做点事。」
「哦――他还没离开?」宁儿尽量不留痕迹。
「他会把美国公司搬回香港,以后更多时间留在家里。」
「很好的事,」宁儿笑得十分美丽,「有他在,感觉上香港会热闹些。」
「恐怕令你失望,他说浪子回头。」
「哦――」宁儿呆怔一下。会因为她的那一席话?不会吧?她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雪曼――阿姨呢?」
「她会下来跟我一起喝下午茶!」宁儿立刻说:「我说动了她跟我们晨运。」
「真的?」他眼中光芒闪动。「什么时候?」
「明天。明天六点,在我家门口见。」
何哲莫名其妙地被振奋,心情好得离奇。雪曼强烈地影响着他。
「太好了,宁儿我发觉你对雪曼影响好大,几乎无所不能。」他说。
「叫雪曼阿姨。」她又更正。「若你父亲在香港,何不拖他下水?」
「拖他下水?」
「晨运。参加我们小团体。」
「我可以试,可是没把握。」何哲说:「爸爸像顽童,时间碰得好,或者他肯。」
「他一定肯。告诉他雪曼阿姨在。」
何哲有点色变。
「我会这样说。」他勉强地。
等到下午茶时间,雪曼却不下楼,珠姐去催请一次,却说她仍在午睡。
宁儿已先吃点心,何哲的失望却不敢表示出来。雪曼可能因为他而不下楼?
闷闷不乐地回家,碰到神采飞扬的啸天。
「我发觉自己宝刀未老,谈一单大生意,游刃有余。」他说。
「可愿参加我们的晨运小组?」何哲说完就感到后悔,不明所以。
「好啊!还有谁?」
「宁儿,雪曼阿姨。」
第二天清晨,父子俩开车到陆家门口,汽车才停,宁儿机灵地闪身而出,全身雪白的她带出一天的朝阳。
雪曼也跟着出来。她也穿白,却像雪地里的精灵,飘忽而不可捉摸。
四个人一起往山上走,气氛愉快却出奇地沉默。何啸天并不主动说话,他们真是为晨运而晨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