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姨双手合十朝曼宁鞠一个躬,在低头的那一刹那,传宗捕捉到她眼角的泪影。
她高兴?感动?或是不?
「不要客气,不必客气。」曼宁双手乱摇,「我们十分欢迎你来帮我们忙。」
她按铃,卢太太进来。
「卢太,她是冬姨,我为你请的助手。现在请带她到卧室看看,有甚么欠缺的,就麻烦你替她加添。」
卢太温和亲切的拍拍冬姨的肩,双双退出。
传宗看着冬姨的背影,心中有难以解释的感觉。他早已劝止冬姨工作,因为目前他有足够的能力养她,她却说甚么也不答应,非常固执。他视她如母,她却坚持划清界限,怕占了他甚么便宜似的。
冬姨有极传统,上一辈人的思想,她大概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却不明白。
「看你像不放心似的。」希仁打趣。
「不不,我当然放心。只是——」他决定说实话,「她一直拒绝我养她,她说不必报恩。」
「我明白你的感受。」曼宁欣赏的点点头,「在我们家其实像进了养老院,她没有甚么实际工作,有工人服侍她。」
「谢谢你们。」传宗十分感动。
他只不过是公司里的一个职员,因缘际会的认识了家仪,顾家上上下下都对他那么好,上天其实并没有薄待他。
「哦,家杰说下个星期要带你去纽约看一幢商业大厦,收购后看看是否有利可图。」希仁突然说,「你去过美国吗?」
「没有,只去过日本。」
「星期一让公司出公文信,你立刻去领事馆办签证。」希仁说,「家杰太急进,往往沉不住气,有你陪他就放心了。」
「我不懂纽约地产。」
「看看资料,补习一下。」希仁说得很轻松,「你行的,我保证。」
「谢谢你给我机会。」
「年轻人应该多看看世面。」他说,「我有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
传宗很认真又尊敬的望着他,这位长辈上司不停的提携他,他觉得无以为报,
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算甚么呢?
「顺便到波士顿探探家仪,我们有点东西想请你送给她。」希仁慈祥的笑着。提起这个宝贝女儿,他就喜不自胜。「本来家杰也可以送,但离开纽约之后,他要立刻赶去西德,谈一件合作的事,所以只好托你。」
讲得这么委婉,这么有理由,传宗心中却隐隐感到其中有小小「阴谋」。他们故意让他去波士顿,为家仪制造机会。
只是——他是否该说出嘉文?
「放心,虽然这里面有少少私心,因为家仪想见你,但我们不会逼你做女婿。」希仁开心得哈哈大笑。
传宗大窘,脸涨红得像柿子。
回到家里,他脸上那阵滚热还未褪去。人家摆明车马,他不能就此因循下去,或者,哪天找曼宁谈一谈。
往美国的日子真紧逼,今天才签证,明天启程的机票已送到手。
「预备一下,明天一早公司车来接你去机场,所有细节在飞机上谈。」家杰说。
传宗不担心生意,他担心的只是手上那一小盒不知道是甚么的东西,彷佛千斤重,而他更要亲自把这盒子送交家仪。
机票上,连他飞往波土顿的机位都订好。
下班后,他立刻赶到嘉文处。
「你在公司到底做甚么职位?怎么甚么事都有你份?」
「总管家婆。」他笑。
「走得这么急。」嘉文颇为遗憾,「否则我挪几天假跟你去纽约,一定很有意思。」
「为工作哦。」
「偷偷跟着,等顾家杰离开后才露面。」
「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去旅行,伯母也一起。」传宗有点心虚。
想到要专程去波士顿见家仪,他很不安。
「下次度蜜月去,」嘉文母亲说,「我去做最大的灯胆。」
传宗释然。
是啊!他该计划结婚,等喜帖送到顾氏夫妇面前,他们便下会再让他做这样的任务吧。
「从美国回来后,我们谈谈结婚问题。」他凝视嘉文。
「想好了才说,」嘉文笑,「不要事后后悔。」
「这是甚么话。」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明白嘉文已有怀疑之心。
在上飞机时,他已计划好,到纽约后去买一枚精致的戒指回来送给嘉文,让一切先成定局才说。
无论顾家对他怎么好,他也不会改变宗旨,他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说他是攀龙附凤之辈,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怕人讲他,那么深心处——抚心自问,他对家仪真是一点也不心动?
心怦怦的加速跳动起来,不安的感觉加深。他不是神,面对家仪这样的女孩子主动的表示好感,他竟无动于衷?
不敢往下想。人性——唉。
纽约甘乃迪机场有气派豪华的长礼宾车,穿制服的司机在等候家杰,这是顾家的派头。
顾家,无处不在的顾家。
传宗对纽约的印象很普通,虽然出入的都在曼克顿最高级的地方,又住在第五街和五十九街交界的PLAZA酒店,没有看到任何贫穷的一面,却强烈地感觉到这城市的势利,那种大都会里尖酸刻薄的势利。
白天跟随家杰工作,时间紧凑;晚上却闷得很,家杰总扔下他,有私人的应酬。
家杰在美国读过书,必然有许多朋友、同学。
他总在窗口往下望。
白天车水马龙(的确在路边有让旅客租用的马车),游人如鲫的地方,现在却冷清清,不现人迹。
纽约和香港不同,午夜的香港,街道上还挤满了人群。
早晨,被电话铃吵醒,原本没有公事约会的上午,谁会那么早打来?
地产公司的经纪找家杰不遂,转而找他,要急交一份重要的资料来。
家杰不在?清晨七点?
反正也醒了,他起床梳洗,再给隔壁房间的家杰打个电话,仍没人接听。
下楼吃早餐。刚出电梯却看见迎面而来的家杰。
家杰的领带没拉好,头发不整齐,下额是没清理的胡须根,含着一枝烟,睡眼
惺忪的,与平日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
互相错愕的怔一怔。
「这么早?上午没事哦。」家杰先开口。
「刚才地产公司送来一份紧急资料,现在在我房间,我立刻拿给你过目。」
「不。午餐时再讨论。」家杰全不介意,和平日积极进取的模样相差何止十万
八千里?「午餐在餐厅见。」
他挥挥手,迳自走进电梯。
传宗下意识的回头望望,又再摇头。
资料说明紧急,家杰也不看?
吃完早餐,在酒店前的马路散步。八点半,行人渐多,他买了一份华尔街日报
上楼。
报纸看完仍没到中午,清闲得令人受不了。他习惯工作,停下来时觉得人也失去价值,便再度走出酒店。
在第五大道上闲逛,这一段第五街(从五十街到五十九街)是名店名牌云集的地方。走了十多分钟,竟然停在世界最出名的珠宝店「铁凡尼」的外面。
他毫不犹豫的推门走进去。
虽说这「铁凡尼」出名昂贵,然一枚小小的白金指环,他还是负担得起。
他买下了给嘉文的礼物。
原来「铁凡尼」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贵的,几百元一枚的纯银戒指也有交易,还有些线条很美,设计简单而明朗的戒指、吊坠等,最适合年轻人佩带。
他又买了小小的银耳环预备送给家仪。
明天就去波七顿,总该有点小礼物,纯粹是朋友间的礼貌。
十二点,他回酒店。等了十几分钟,拿着紧急资料先到楼下餐厅等。
家杰一点钟才下楼,有点宿醉未醒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