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我下来!”她在他依然强壮的怀里,边挣扎边笑着说:“好!你没有老,是我老了,我经不起你的折腾了。”
“不!你不老,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年轻。因为我们相爱,只要爱不变,我们就不老不死,永远是少年英俊的德威和青春美丽的以缘。”他坐了下来,仍不放开她。
“你太痴了!所谓少年、青春、爱情或永远,不过是梦幻泡影。我们太沉迷于一朝风月,太昧执于万古长空,所以超不出罪业轮回。”她看着他,带着淡淡的哀愁说:“我因为你的痴,也劫愿难偿,知是空,毕竟空,却随你沉浮在贪瞑爱恨之间,回不了我的清凉法喜之地。我们会死堕三恶道,受苦无穷的!
“我才不管死堕何处,只要有你,地狱都是天堂。”他轻吻她的顿说:“说爱情是梦幻泡影,我为什么感受如此真,而你又千万放不下呢?这二十年的分离更坚定我的想法,没有爱的人生如行尸走肉,有爱即速证菩提,因缘的起灭聚散,又岂是我们所能掌握的?”
唉!有佛及无佛的世界,纵横着一条跨不过、说不清的鸿沟呀!
“别忧心了。”他抱紧她说:“你是太委屈苦闷了!暑假我带你和灵均出国走走,近的日本、香港,远的欧洲、美国,随你们选择。”
“暑假?”以缘轻轻推开他说:“你不是该回美国陪雪子、凯中和凯雯了吗?”
“我暑假陪他们可多了呢!去年去欧洲、前年去秋斯奈、再前年是加勒比海游……多得都数不清了;但你和灵均还是第一回,同样是我的妻女,我太亏欠你们了。”德威说。
“你这样任意而为,雪子迟早会发现的。”她说。
“我就是希望她发现。我和她夫妻有名无实已久,她是个细心的人,多少年下来,她应该心里有数的。”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别担心,雪子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我们还是来谈谈灵均吧!她把男朋友带回家了吗?”
“你说田浩吗?灵均认为他还没有到带回家的‘严重’地步,不过我在她的公寓碰过一次,看起来是很不错的男孩子,相貌堂堂又温文有礼,比起来,灵均像高攀了人家。”以缘说。
“胡说,我们俞家的女儿个个娇贵,只怕别人配不上她呢!等我忙过这一阵子,我非要见见他不可。”他想想又说:“上回你说那个田浩有日本血统,学音乐美术的,听起来很不寻常,你再问详细些,我好找人调查。”
“据说他在日本还小有名气,偏偏我一时想不起他的日本名字。”她从他怀里站起来说:“我觉得他人挺正派诚恳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妙,灵均是个善良又多情的孩子,一旦感情受创,伤害会很大的。”德威说。
“你的口气愈来愈像我妈了,当年你最恨她干涉我们的事,你忘了吗?”她忍不住说。
“我现在也能慢慢体谅她了,我一点都不恨她,反而感谢她,因为她救了你和灵均的生命,使我这一生还能再回复希望,获得快乐。”他定定地看着她说。
总是那一些令人怅锅的往事,前面的路漫漫长,最黑暗的时刻算不算过去了呢?
在门口目送着德威上班,就如同每一回,有做妻子的日常感,也有藏在内心的恐惧。总想着,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他会不会再回来?二十年前的记忆早深携在心底,夫妻被迫分离,末道再会,就千山万水,几乎一世诀别。
所以,他来是喜,去是爱,再不敢视为理所当然。
以缘关上门,打算念一段经文再去工作,才走几步,门铃又响,八成是德威又忘了带什么东西了。
她摆出笑容应门,一看见外面站的人,脸迅速僵凝了。
不是德威,是位中年妇人。她有极细白的肌肤,化得极精致端秀的妆,一身高级的浅黄镶边套装,整个人显出一种想压倒人的富贵气势。
以缘立刻就知道这是雪子,她虽没看过照片,但凭着第六感,她百分之百确定。
雪子全身笼罩在极愤怒惊愕的情绪中,一时说不出话来。愤怒的是,她亲眼看见丈夫一大清早平由另一个女人家中走出来,虽然她已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痛苦仍如排山倒海而来。
同时惊愕的是,站在面前的女人与她想像的完全不同。方以缘比调查里的四十二岁年轻,那脂粉不施的脸,未曾警烫的亘发,毫无款型的白衣白裙,浑身上下素净得没有一点色彩可言。然而,不得不承认的,那素净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典雅灵秀,一种无可比拟的出尘之美。方以缘果真是有过人之处!
这一来,雪子更肯定自己的丈夫是受了蛊惑,极深极深的,所以才会抛下所有的伦理道德,背弃了挚爱的妻子儿女。
她说话了,声音如刀出鞘,冰尖森冷,“我是俞德威的太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结过婚!”
以缘已预想过这种情景千百遍,所以还能维持镇静,她用很和善的态度说:“俞太太,有话请进来说。”
“你还敢叫我俞太太?”以缘一派无事人的样子激怒了雪子,所有自持如土崩裂,她尖叫着:“你还敢叫我进去你那脏肮的屋子说话?你睡别人的丈夫、奸淫神圣的婚姻,下流无耻,人人唾弃的狐狸精,你不配!不配!不配!”
这时有几个邻居走过,用好奇的眼光看她们,甚至有人开始驻足围观。
若非以缘平日打坐修行惯了,一心宽忍,她可能会受不了这些公然的谩骂。此刻,她用更温和的声音说:
“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好!方以缘也怕丢脸!雪子真有一股冲动,想闹得天下人尽知这不要脸女人的真面目!但转念一想,她傔田雪子出身高贵,有教养、有礼仪,若是泼妇骂街,岂不沦为像那女人一样低下的水准?
此事必须以智取!因此,雪子强抑愤恨,随她入内。
一到客厅,雪子的血压又升上来了。放眼所见,佛堂、诗画、绿竹、藤椅……又是一派素净!那种清雅,恰是德威最爱的,方以缘真是用尽心机,可怕到极点!
“真对不起。”以缘见她很恨不语,只有自己先说:“我知道你今天的来意,我……我一点都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真的,事情并不像表面的那样……”
“伤害我?你凭什么伤害我?”雪子喜地打断她说:“我是德威的妻子,他两个孩子的母亲,俞庆的长媳,地位永远屹立不摇,没有人可以撼动我,更不用说你这小小的角色了!你若以为凭你那几式花招就可以取代我,成为俞家大少奶奶,那你就太天真无知,也太愚蠢可怜了!”
“我不想取代你,也不想进俞家…”以缘试着说:“你应该和德威谈一谈,来找我是没有用的。”
“你以为德威会站在你那一边?”雪子怒瞪着她说:“那你就错了!或许他会一时糊涂,受你诱惑,但他绝不会忘了自身的职责。我现在只要放出一点风声,不出三天,德威就会和你断绝来往!”
“雪子……”以缘忍不住喊她的名字。
“呸!你不配叫我!”雪子冷冷地说:“我来,是给你一条退路,若你再继续纠缠德威,把事情闹大了,俞庆的人一定不会善罢干休的,他们会让你失去工作、失去房子、没脸见人、没有立足之地。还有你的外甥女方灵均,她会羞得连学校都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