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美看季襄没有要做介绍的意思,便自己说:“我叫段珣美,就是吴校长说的那个女学生。”
“我是秦宗天。”那人态度十分友善,“冒昧地请问一下,你真的和我唐师兄“私 奔”了吗?”
“不是“私奔”,他只是帮忙我离家出走而已。”珣美解释说:“我只是不懂,我们都走得那么隐密了,怎么还有人发现我和他同一路呢?”
“那绝对不是我的错。”季襄讽刺地说。
“也有可能你们离开的时间太凑巧,引起人们的猜疑。”秦宗天中肯地说。
这话还算厚道,珣美忧虑地说:“若是传出“私奔”,不是给吴校长惹来很大的麻烦吗?”
“还有我!这下子不但警察所要通缉我,连马段两家也要抓我了。”季襄没好气地说。
““私奔”两个字也是你先提的,可与我没有关系喔!”她顶嘴说。
秦宗天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十分有趣,也相当好奇。
这时,一个留着短须,穿着黑袄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季襄和秦宗天两个人,都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一声。
“师父。”
“怎么会是你呢?”秦鸿钧看着季襄说:“我还以为你从“格格堂”,直接去南京搭火车了。”
“计划有变。”季襄照实回答,再没有平日的倨傲。
“是不是与这位姑娘有关呀?”秦鸿钧看看珣美说。
“是的。”季襄说;“我想段姑娘大概没有办法连夜赶路,所以搭火车的事延缓一日。”
秦鸿钧将脸朝向珣美说:“你是段允昌的女儿?”
“对,段允昌正是家父。”珣美说完,觉得有必要再进一步说明:“您千万不要责怪唐老师,我是因为要逃离不合理的婚姻,才请他帮忙的。我也知道唐老师有要务在身 ,但他居于师生之情,不忍心拒绝我……”
站在旁边的季襄脸色极难看,而秦宗天则像要爆笑出来。最后是秦鸿钧打断她,说:“我们暂且不去讨论你“唐老师”的心态。你晓得我们和你父亲有敌对关系吗?”
“嗯。”珣美点点头说:“我一直都不太赞成家父的所作所为,这也是我决定离开家的原因之一。我只请唐老师送我到上海,绝对不会妨碍你们的工作。”
“你到了上海之后呢?”秦鸿钧继续问。
“我会自求独立,就不会再打扰唐老师了。”珣美很乖巧地说。
“独立?你一个女孩家,上海又是个花花世界,要谋生恐怕不容易。”秦鸿钧说。
“我相信只要肯努力,一定活得下去。”她说。
“你倒是个很有主见,很与众不同的女孩子。”鸿钧摸摸短须,略带笑意地说。
当晚,珣美饱餐一顿,就睡在中药铺的楼上。总算能换上干净衣裳,能躺在香暖的枕被里,真是有如人间天堂。
镇街灯灭,黑漆漆一片时,秦鸿钧师徒三人仍在密谈。
“你确定段家那丫头,不会暗中破坏我们的计划吗?”秦鸿钧再次问。
“珣美?不可能的!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富家千金,最多课堂上作个怪,回家发一顿脾气,能做什么呢?”季襄不假思索地说。
“我可不敢那么笃定。”鸿钧说:“那女孩子相当精明厉害,人很机灵又口齿伶俐。我看你还是谨慎一点,到了上海就打发她,免得节外生枝。”
季襄尚未回答,秦宗天就抢先说:“我同意师父的话,光是她能说动师兄带她走,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她不小心识破我的身份,又得知蕴明大姊和我们有关系,在那节骨眼上,我不带她离开富塘镇,行吗?”季襄辩解说。
“是呀!现在蕴明一心都在教育大业上,我们不能把她扯入是非圈中。”秦鸿钧点点头说。
“师父,您放心,段珣美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季襄很有自信地说。
“那就好。”秦鸿钧说:“我们花了几个月,终于知道东南这一条线的幕后大老板是曾世虎,你想好怎么做了吗?钱方面够用吗?”
“报社那里的人已经在收集相关资料,很快会有眉目。至于钱,我们会尽量筹措。”
季襄报告说。
“那我就把上海的指挥权交给你了。”秦鸿钧说;“过两天,我们会到南方去见大元帅,顺便用你的线索,揪出香港的军火供货商。”
“我们还会在岭南耽搁一阵子,寻找一些药材。”秦宗天加一句说。
“你真是对草药入了迷,再过几年,你大概可以学李时珍,编个新“本草纲目”了。”季襄取笑师弟。
“比起你跋山涉水探勘矿物的那股狂热,我还差远了。”秦宗天也调侃回去。
“可惜中国美丽的河山,丰富的资源,都被那些残暴的军阀分据蹂躏着。统一真是一条漫长又艰辛的路。”季襄若有所感地说。
“就像黎明以前的黑暗。”秦鸿钧说:“我年纪大了,或许见不到统一的那一日。
但你们年轻人还有希望,中国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三个男人感时忧国,正慷慨激昂发抒己见时,绝没有想到珣美轻手轻脚地躲在门外偷听。
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更了解季襄的底细而已。现在听来,他不是单纯只为复仇或厌恶好商的暗杀者,而是怀着极伟大理想的爱国志士。
她没有看错他,他果真是个英雄人物!
举目望去,入眼的皆是浊人,她若要一展填海补天之鸿志,让自己的生命如星辰之灿烂,如春花之姣美,不跟着季襄,又要跟谁呢?
到了上海,要打发她,可没有那么简单呢!
***
珣美本来以为,到了南京搭上火车,就不用再受奔波劳顿之苦,一路可以舒舒服服地到上海。
然而没想到,所谓的搭火车,竟是搭运黑煤及木材的货车。
“只有这样,才能逃过你父亲和马家的搜索。”季襄只丢给她这个理由。
她坐在巅簸不堪的车厢中,寒风不断从细缝钻入,像一条冰冷噬人的蛇。而且她还要忍受呛人的异味、沉闷的空气,若不是一脸稳如泰山的季襄,她真会撑不下去。
总比在雪地里跋涉好,总比被父亲抓回去好,珣美不时鼓励着自己。
因为列车的停停走走,他们在车厢内待了两个夜。在黑晤中,原来各睡各的,但有时太冷了,会本能地靠在一起;天光透进时,谁先惊醒,就会自动移开。
在此非常时期,没有人会去拘泥一些小节上的问题。
白天,他不是探附近情况,就是沉思。珣美知道他要操烦很多事,也不招惹他,就独自坐在角落里,想着如何留在他的身边。
有时他反而会纳闷地问:“你怎么那么安静?是哑了,还是病了?”
珣美看着他的黑脸,想自己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前还是少开口为妙,否则会吃进一堆煤屑渣,人就由里黑到外了。
随着时间的迫近,感觉快到上海了。趁著有晴朗的阳光照进,季襄又心情颇佳的样子,珣美试探地说:“我知道你们是为南方军政府做事的,我能加入你们吗?”
“什么?”季襄瞪大眼,仿佛见着鬼般说:“你又偷听我们谈话了?”
“是又如何?谁叫你们不防着我?”珣美不让自己心虚说:“让我参加好不好?我很崇拜吴校长,受到她的感召,一直想为中国做些什么……”
“但你是段允昌的女儿。”他打断她的话。
“段允昌的女儿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不能爱国救国吗?拜托你不要老拿我的出身来评论我。如果我像我父亲,也就不会辛苦地逃家了!”她有些生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