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呀!你把这些强加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这伤害有多大呀!”海粟气愤地说:“难怪斐儿会封闭自己,会冷漠无情,因为连她亲生的母亲都陷害她,她还有谁能信任,能去爱呢?”
芝秀的眼中闪着泪光,“当我了解时,已经太慢了。斐儿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她父亲,不肯原谅所有不明白真相的人。她否认世界、否认自己,甚至否认伤害曾经存在,因此,要进入她的心,真的非常困难。”
“她如果还有心的话。”海粟低低的加了一句。
芝秀狠厉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爱她,不想救她,我也不必多说了。”
“爱?我和斐儿之间,没这个字眼。”他抗议地说。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会对斐儿那么好?在她的心里,你又为什么如此特殊?”芝秀说。
“我在她心中特殊吗?”他扬扬眉问。
“非常特殊。’”她说:“至少她怕你,想远离你,对于别的男人,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海粟细想这一段话。
芝秀又说:“也算是我做母亲最后的交托吧!要对斐儿有耐心,慢慢接近她,不要让她知道你了解真相。她就像一个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不能猛然面对强光,你若爱她够深,记住我一句话,千万不要放弃。”
这次的谈话,不似艺秀平日的谈吐及作风,来得怪,去得也怪,之后她又回复心神紊乱,天天哀嚎哭闹的情况。
但海粟已经由另一种角度来看斐儿,比一般人可恨的她,事实上也有着比一般人可怜的一面。
在意外发生前,他已决定要和她一刀两断,然而,扪心自问,他的生活没有她,还能回到从前的洒脱自在吗?
* * *
三个星期后,芝秀以伤口创面太大及并发症,死在加护病房内。
斐儿没有哭。她帮母亲穿衣、装棺、人殓、下葬,从头到尾都是有条不紊,就是没有一滴眼泪,仿佛那只是每日该做的例行公事。
若芝秀不曾告诉过海粟那番话,让他真正了解斐儿最深的痛楚,他一定又会怪罪她的乖张和不近情理。
因为了解,所以他会为她病态的压抑感到难过,如果她能哭一场或狂喊几声,也许他会更安心。
农历年前,办丧事的人少,荒冷的山坡,只有他们两个人。
斐儿烧完香,终于说了一点内心的情绪,“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这对她和我都是解脱。”
“她毕竟生养了你许多年。”海粟公允地说。
“我是她后悔生下的女儿,你知道吗?”她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她从没爱过我。
“斐儿--”海粟心疼的唤着。
她将脸转向他“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忙,你没有这个义务的,我想,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
她总算表示谢意了,但同时也暗示了“再见”两个字。
海粟直言问;“你怎么走?你现在身无分文,没工作、没房子,连衣服都没几件,更不要说那一笔庞大的赔偿费了,我不信你走得下去!”
“我有一技之长,你说过的。”斐儿虚弱的回答。
“你那‘一技之长’要还那些债务,可能得等到你白发苍苍的时候。”海粟说:“因为审理案子,我看过你银行的存款,根本所剩无几,我很好奇,你赚的那些钱呢?”
斐儿走到坡底,并没有给他答案的意思。他正要近一步逼问时,她突然抬起头,眼眸中隐含着痛苦。
“我父亲死后,欠了一笔赌债,法律讲‘人亡债亡’,但黑社会却是讲‘父债子还’,你明白我嗜钱如命的原因了吧?因为钱的确换来我的生命。”
海粟又再一次哑口无言。天呀!这么瘦弱的女孩,究竟还能承受多少?为何她的每一次坦白,都会今他更无措?
“命运是不断重复的。”斐儿冷冷一笑说:“现在我母亲死了,又留下另一笔债,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一对讨债的父母。”
“斐儿,跟着我吧!我可以帮你处理一切的债务,让你不再有那些不属于你的残忍压力。”他激动地拉着她说。
“不!我不想和你牵扯更深了。”她回避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习惯孤独,我的生存力强,不需要任何同情。”
“怎么生存?是不是又要勾引你四周的男人,要他们掏心掏肺完,再掏尽他们的腰包?”海粟一想到她要和别的男人纠缠,就仿佛有一把火要燃得他七窍生烟。
“如果傻瓜够多的话。”她完全不在乎他的怒气。
“兰斐儿,我不许你那样做!”
他大吼着,“我不许你去找别的男人,我不许你轻贱自己!你要害,就来害我;要勾引,就来勾引我,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你听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他吼得人震耳欲聋,不但她听到了,恐怕连满山墓碑下的死人也惊醒了,这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斐儿静静的转身走向他的车子。
海粟握着拳头走过去,又说:“你听见了吗?”
“不要吵人安宁。”她坐进车里。
“人?哪来的人?”他转头看着垒垒的坟,觉得荒谬。
车子驶离坟扬后,海粟也慢慢冷静下来。
而习惯压抑感觉和讯息的斐儿,心才开始逐渐沸腾,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为什么要我害你?”她问:“你明知道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的确是没有好处!”他冷哼一声,将车停到路旁的一个果园,然后转头面对她,“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也许是某个脑部组织或化学成分有问题,总之,在十年前第一次看到你,虽然你还很小,但我就深受你的吸引,那种想全心投入的感觉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
“结果你被我摆了一道。”她淡淡的接口。
“是的,你那一道,让我的家庭和人生变了色,才造成今天完全不是我期待中的自已。”他又加了一句,“可以说,我现在董事长的身分和财富,都是拜你所赐。”
“不要讽刺我。”她说。
“讽刺的事还多着呢!”他冷笑地说:“这些年来,我交了许许多多的女朋友,足称风流。你若以为我在她们身上找你的影子,那就错了,事实恰巧相反,我故意避开一切可能会联想到你的人或物,我找的女孩,没有一点你的痕迹,她们活泼开朗、率直易懂,没有一丝一毫的苍白抑郁,和你是天南地北不同的典型。”
斐儿无语。
“直到再遇见你,我才懂了。”他继续说:“再遇见你,我那全心投入的感觉又来了。说来也真可怕,简直像飞蛾扑火般,我这才明白,原来你在我心中是如此特殊,特殊到我不愿意用别人的回忆来模糊你。套句俗世的话,这也算是不幸的,你可能是我这一生难一能爱的人了。”
爱及不幸?他的宣告如火一般,一寸寸地的烫她的肌肤,令斐儿痛得冲出车外。
她像在躲什么妖魔似的说;“不!不要爱我、不要爱我、不要爱我--”
海粟及时抱住要奔入果园的她,“为什么不要爱?你母亲说你怕我,怕什么呢?是不是怕有一天你也会对我动了真感情?”
斐儿停止挣扎,用惊愕且空洞的眼神瞪视他,“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不!不要告诉我!我母亲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相信,你若当真,那就太愚蠢了,因为她比我更会骗人,她的一生就是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