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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于是,她所能做的,就是独坐在房里,让黑暗弥漫在四周,并逐渐围笼她。

  掌灯时分,无名出现在竹屋,他要潘天望略为回避,以便和顾端宇长谈。

  屋内宽长的桌子上,放着昨日未下完的棋。顾端宇看了他一眼,又回到痛悔之中。

  无名拿起白子移动几步说:“你的黑子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是要继续浪费时间,还是另起一局?”

  “我现在没有心情下棋。”顾端宇烦忧地道。

  “这盘棋早就不该再玩了,因为黑子气数已尽,不如吹你的笛子吧!”无名说。

  顾端宇听出他话中有话,锐利地注视他一会儿,还真拿起笛子吹了一首短曲。

  无名打着拍子,唱了传闻中李后主的诗,“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帏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顾端宇慢慢放下笛子,“你到底是谁?”

  “这首诗道尽了我的心,但我是兄弟三人,族人不只三百口。”无名静静地说。

  顾端宇瞪大眼睛:“你……你是失踪的三皇子?”

  “没错,我就是永王朱慈灿。”无名承认道。

  “天呀!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顾端宇惊喜交集地说。

  “找我又如何?你看、先皇煤山自缢、太子被杀、福王遇害、唐王绝食死、桂王绞于弓弦、鲁王死得不明不白……大明就和这黑子一样,注定要亡,谁来都没有用。”无名悲哀地说。

  顾端宇的心情本来已经够沮丧了,再听到他这悲观论调,又想到多少志士牺牲,不禁愤怒地说:“这可是你朱家的天下,你岂可这样不思振作?”

  “早就没有朱家的天下了!我自十多岁离京,看遍人情冷暖,要取我命的多过救我的,唯有靠佛门才能让我存活至今。”无名说。

  “没有国家,活着还有何意义?我们那么多人努力奔走,若有你为精神中心,大明必能复兴!”顾端宇义正辞严的说。

  “天命都已算出,你为何还执迷不悟?很快的,吴三桂会亡、郑氏会亡,只有爱新觉罗长存,你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无名干脆更直接地说:“坏棋该弃,我们要玩的是另一局棋。”

  “你是什么意思?”顾端宇不懂。

  “不能留发,又不想留辫,你该怎么办?”无名问。

  意即不能当大明人,又不想当大清人,该如何生存下去……顾端宇看着无名光亮的头,缓缓地开口,“当和尚?”

  “没错,这就是我大明太祖起家的背景,以和尚身分号召天下群雄!而且,满清之下,唯一不必留辫子的就只有和尚,这也更方便我们的行动。”

  当和尚?顾端宇的确没有想过这个主意。

  “而且,这也能解决你目前的困境。第一,定远侯消失,你就不会成为许多人的目标,在化明为暗之下,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第二,”无名迟疑了一下才说:“当了和尚,就可以让你的阿绚死心,好好地回北京,不再成为你的牵绊。”

  他所说的第二点如雷劈般,狠狠地击向顾端宇的心。没有错,刚才他初听鲁王的死讯时,第一个想出气的对象就是阿绚,他想骂她,都是因为她,他才会滞留在绍兴,没到台湾保护鲁王,更或者,这是爱上她的惩罚和天谴!

  因为努力克制,因为明白自己的错更多,他才没有口出怨言。

  再下去呢?他不但要伤她的身心,还有可能令她爱情幻灭,那还不如现在就送她回北京,还给她格格的荣华富贵,还能保住彼此间那份珍贵的情缘。

  而她决意要随他到天涯海角,但他若入了空门,她还能跟吗?

  鲁王死亡的消息,在顾端宇心中逐渐平息。他坐下来,看着那局黑子全军复没的棋,因为太专注,连无名何时离去的都没有察觉。

  夜极深时,雪又静静的落下,恍若一场无声的泣诉。顾端宇走到阿绚的房间,她斜斜地歪靠在床头,并未真正的安寝。

  他痴望着她如海棠般的容颜,手轻轻抚摸着她细柔的肌肤。

  阿绚微微睁开眼,梦呓般地说:“端宇,是你吗?你不全怪罪我吧?我好怕你伤心、好怕你绝望,别不理我、拒绝我,好吗……”

  “阿绚,我永远都不会怪你,我也怕你伤心绝望,所以,你的家人才是你最安全的堡垒,能让你幸福的地方。”顾端宇轻拥着她说。

  这情景似梦又似真,阿绚闻到他的味道,感觉到他的温暖,于是又闭上眼睛,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很安心地睡着了。

  阿绚相信那不是一场梦,他的怀抱及说话的声音都确实存在。而天色蒙蒙亮时,她曾醒来,抚摸着他忧结的眉及哀伤的唇,不忍唤起梦中的他。

  可是天大亮后,她下床来,他却已经走了。

  走了,不是去汲水、砍柴或练剑,而是离开了,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只留下几句话——

  阿绚:

  满清入关,毁我家园,仅有你,是唯一发生过的好事。

  为了你,我不再浪费生命;为了你,定远侯已从世上消失。

  红尘勘破,道路更遥远,欠你的命、你的情,只有来生再报。

  保重。

  端宇

  不再、消失、勘破、遥远、来生再报……这是什么意思?阿绚疯狂地在屋子里绕圈,除了风雪,没有人踪。

  直到老住持踏雪而来,双手合十的对她说:“阿弥陀佛,顾施主和潘施主一早即离开竹屋,他们要三格格回山下张家,靖亲王和福晋近日便会到绍兴来迎接三格格。”

  “他们去了哪里?”她昏乱地问。

  “去格格所不能去之地。”老住持不愿吐露更多。

  不!哪儿是她不能去的呢?就是地狱,她也要与他寸步不离啊!但哪还有比地狱更坏的地方呢?

  “不!他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我要在这等他,等到他回来的那天!”阿绚咬着牙说,脸上写满悲愤。

  他以为不告而别就没有事了吗?他以为岱麟和芮羽来,她就会放弃他吗?她偏要死守在原山寺,告诉天下人,她满洲格格爱南明定远侯,让他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永远不得安宁?

  三日过去了,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他的无影无踪,不断加深她内心的痛。凝眸远望,成为她晨与昏、日与夜的企盼,她像断腕的壮士般,想赌赌看,他们的爱情能否唤他回头。

  结果,午后门外响起马蹄声,她奔到竹桥上,等到的是张玉瑶。

  一个也曾被顾端宇拒绝的女人,阿绚几乎想不客气的开口请她离去,但格格的教养,使她端凝着一张没喜也没悲的表情面对张玉瑶。

  张玉瑶原本是有些幸灾乐祸,因为顾端宇爱上阿绚是一种背叛,令她痛恨又嫉妒。现在顾端宇走了,表示国仇家恨依然是胜利的一方,满洲人想得汉人的心,即使是黄河、长江都枯竭了,也不可能。

  “你等也没有用,端宇不会再回来的。”她跨下马说。

  “这是我的问题。”阿绚忍着寒冷,淡淡地回答。

  “我也曾像你这样,一天一天地等,但最后证明是毫无意义的。”

  阿绚心里想着,当然毫无意义,因为端宇不爱你,而他爱我,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可是,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初尝伤心的滋味,又何必残忍地如此对待另一个女人呢?

  想到此,她反而对张玉瑶升起一份悲悯之心,和善地说:“你骑了一段路,进来喝杯热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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