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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他用极怪异的眼光看着她,所以,她又调皮地加了一句。“你也就永远遇不到阿绚这个人了。”

  他的生命中没有阿绚,有就如漫长的黑夜中没有亮光。顾端宇苦笑地道:“明不亡,没有你;明亡了,才有你,天地不仁,在我们相遇的背后,竟是一片生灵涂炭。”

  “不!不要这么说!你忘了吗?我要我们的爱得欢欢喜喜,光明磊落。”阿绚急急地辩道:“我们的爱与战争无关、与仇恨无关,那是纯纯粹粹的美,就像外面满山遍野的白雪……”

  “世界根本不是白色的,雪也很快就会溶化!阿绚,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你是满洲格格,终究要回到北京;而我是南明定远侯,注定要与你敌对,我们之间欢欢喜喜的爱,只能存在原山寺这虚幻的世界中。”

  “那我们就永远留在这儿吧!”她说。

  “聪明如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爱怜地道。

  “那我就跟你走,再也不回北京了,忘了我是满洲格格,好不好?”阿绚再也顾不得庄重,像小女孩般地缠着他恳求。

  “这更不可能!你想想看,这样你的父母会多痛心、你的族人会唾骂你,甚至下令诛杀你,那你不就成为芮羽第二了吗?”他冷着脸说。

  “这不也正好?你们顾家丢个芮羽,我们爱新觉罗丢个阿绚,大家两不相欠!”她倔强地道。

  他惊愕地看着她,久久才又说:“怎不相欠呢?你会比芮羽更惨!芮羽嫁岱麟,是由孑然一身到荣华富贵;而你跟了我,是由荣华富贵到一无所有。我所能给你的就只有饥寒受冻,流离巅沛,一连串苦难的日子。阿绚,你是格格之尊,如何受得了这种生活呢?”

  “我能的。”她坚决地说:“认定远岛、稽州到绍兴,我不都是好好的吗?我并不是那种风一吹就消失的女人。”

  “我说的不仅仅是流浪之苦,还有随时的死亡、处境的绝望,看不到未来的黑暗……最重要的是,我们反的是你亲爱的家人,在一群反清志士中,你该如何自处?”

  这些都是阿绚拒绝去思考的,她只凭直觉的指引,用满腔的爱来填满和顾端宇在一起的每一天,于是,她天真地说:“跟了你是黑暗,那跟我如何?跟我到北京,就不会有死亡绝望,我们会有家、有孩子,你也能功成名就,不再落魄失意……”

  “你竟如此说?”他猛地站起来,使得茶几翻倒,怒不可遏地说:“你竟想把我变成像吴三桂、耿仲明之流的人?”

  “不!你当然不是他们!”阿绚抱住他说:“我们大清从来不想毁灭汉人啊!你看我们仍说汉文、用汉官,有很多学者、大儒都为朝廷做事,你就为什么不能摒弃汉满的成见,把明亡清盛当成改朝换代必然的趋势呢?”

  “不要再说了!我爱你已经是不对了,你竟然还要颠复我的立场和理念!”他狠狠地盯着她说:“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爱错你了?”

  阿绚被他眼光中的尖锐吓到,心急地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找出一条路……我不想离开你,更不能忍受你丢下我,让我们今生无法再见……”

  “阿绚……”她的热泪流过他的手,让他心中的怒气消散许多。

  “我不管,我决定了!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就算是入地狱也好,你是甩不掉我了!”她激动地表自心意。

  在她水灵灵的眸子中,满含着真切的情意,所有的泪珠都是为他而流呵!顾端宇轻触她的颊,他的嘴中有着她泪水咸威的味道,继续往下,是她颤抖的唇……两人紧紧相拥,又深深相吻,像要一起对抗所有试图拆散他们的力量。

  久久,他放开她,看她如玫瑰般娇艳的脸蛋,深吸一口气说:“阿绚,回房去吧!我们之间已太过复杂,不要让一切更混乱了。”

  她懂他的意思,也感受到他的爱,还有痛苦。阿绚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屋内。

  若不是无名提醒,阿绚都忘了这是腊月,很快便要过新年了。此时的忠王府,必定是忙着杀猪炊糕、裁制新衣,充满欢乐的气氛。

  说她不怀念是骗人的,但每一次看到顾端宇孤独的身影,想他没有可团聚的家人,她心里就更笃定要伴随他的心意。

  自那一夜后,他们就不再提未来的问题,但她知道,顾端宇始终在挣扎,一直不愿认同她的决心。

  但她会赢的,因为,忠王府三格格想做的事,向来没有人能阻止。瞧!她不是让最冷硬无情的定远侯都爱上她了吗?

  一个降雪初晴的日子,她陪着顾端宇砍柴,他们捏着雪球,看谁能打到最高枝,突然,枝上的雪纷纷飞落,接着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因为久没访客,顾端宇机警的拉住她,充满戒备的驻足聆听。

  马上的人一身裘袄,一看见他们,便拉住缰绳,帽子一脱,竟是离开近一个月的潘天望。

  “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顾端宇忙迎上去,内心有大事发生的预感。

  “报告侯爷,鲁王十一月在台湾崩逝了。”潘天望一脸憔悴地说。

  顾端宇往后一个踉跄,他确定自己没听错,但却无法接受地说:“怎么可能?我七月见他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崩逝了呢?”

  “我也不知详情,是得耀大哥由台湾托信来,说鲁王急病而亡,我就快马加鞭的北上报告了!”潘天望说。

  是老天要灭明了吗?先是永历帝,再是郑成功、李定国和张煌言,现在又是最后一线希望的鲁王,南明不是就此等于崩溃瓦解了吗?

  “不!我不信!”顾端宇大声一吼,柴堆倾倒在地。

  潘天望低头,站在原地不动,阿绚想劝慰顾端宇,但此刻,似乎她说什么都不恰当。

  顾端宇头顶着树干,满腔悲愤无由发泄。事情必有蹊跷!当时家人一心向着永历帝,目中并无鲁王,而永历帝死后,他们对鲁王亦没有接受的意思,都是义父为凑合反明的两大势力,才将鲁王送往台湾,谁知却让他客死异乡了呢?!

  都是自己不好,救不了义父,又护不了鲁王,且在这里贪一时之欢,消受美人之恩,他定远侯的一世侠名、一身肝胆义气何在呢?

  一转头,见到的又是阿绚的花容月貌,他不愿再让自己多想,于是用沙哑的声音说:“天望,你跟我来!”

  没有叫她?他不需要她……阿绚痴痴相随,停在他的竹屋外。太阳一寸寸的西斜,拉长她的影子,冷刺她的肌肤,她蓦然醒悟,她要他们的爱欢欢喜喜是多么肤浅的事啊!因为如此,她能分享他的快乐,却进不了他的痛苦,而这痛苦,才是定远侯真正的本质。

  门扉一开,潘天望走出来,看到她时,诧异地说:“咦!三格格怎么站在这里呢?”

  “我……我想你们是否需要茶水?”她说。

  “这事怎么敢劳驾三格格呢?”潘天望的态度明显地没有以前友善。

  “阿绚,你回房去吧!站在风口,只怕又要病上一段时间了。”顾端宇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想多说几句话,但潘天望却只是摇摇头。阿绚本可强要进去的,但这样做,对顾端宇的情绪只会是雪上加霜,她满洲格格的身分,就如他伤口上的盐,碰了只会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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