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到楼上,她们一定会去欣赏每次都不错过的俄罗斯公主出嫁图,大大的占一面墙,众妇云集,围着娇美的新娘,衣裳面容都画得细致逼真,美得令人遐想。
“可怜的公主,华丽的包装,丑陋的现实。”宣秀看一回就批评一回。
“这幅画特别让我感触良多。”郁青想起前一次的婚姻。
晓青无言,那公主的脸庞是如此纯真柔美,眼中写满期盼,不给她一个白马王子,岂不太残忍了?!
出了艺术馆,她们沿着海湾散步,二月的旧金山比台北冷。
她们在日本登陆纪念碑前品头论足一番;再往下走有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大自然”三个中国草书,只见海天一色,山峦桥影,风帆点点,恍如人间仙境。
忽然山脚下那团雾变浓了,由远处翻滚而来,如飞瀑、如云海,盖住了整座山,淹过了碧蓝的海面,也掩住了金门大桥。不过短短几分钟,四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警笛声阵阵鸣叫着,伸手就可以抓到浓浓的雾,全美最浪漫城市的最浪漫奇景──旧金山有名的海雾。
“想到要离开这里,我还真有些难过。”宣秀吹走一口雾说。
“我真没想到你还要去波士顿继续念博士班。”晓青对表姊说。
“哎呀,念博士只是一个借口,谁不知道我最怕读书!”宣秀说:“但是我更怕回台湾呀!你们刚从‘那里’逃出来,又不是不知道,一回去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嫁医生’、‘嫁律师’和‘嫁小开’三首歌了。”
“完了,那我也得滞留在美念到艺术博士了!”晓青玩笑说。
“说不定你会像郁青一样,遇见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呀!”宣秀半认真说。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谈感情了。”晓青收起笑脸。
“嘿!”郁青轻轻说:“都三个月了,你还在伤心呀?!”
“为三大公会的人伤心是最不值得啦!”宣秀用起天字的词,“你在这儿念念不忘,他搞不好已追起另一个医生的女儿了。”
“周圣平倒不像是这种人。”郁青中肯地说。
“难说哟!他们自称是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我们千方百计避开的,还有一大堆女人挤破头呢!”宣秀大发议论,“我就看过很多女孩子,平日心高气傲,一见到三大公会的人,立刻巴结逢迎,成一身贱骨……”
“宣秀,别再说了!”郁青使个眼色。
“哦,对不起!”宣秀尴尬地说:“晓青,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晓青低低地说:“但我也够傻了。”
而且傻到心眼里,方才听见宣秀说他或许在追另一个医生的女儿,心就揪一下。想象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就忍不住嫉妒。
离他愈远,思念有增无减。她多少次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不会坚持不原谅的原则呢?如果她让一步,他们又会快乐地在一起,不是吗?
但这种快乐迟早会有可怕的结局。
旧金山的雾来得快也去得快。逐渐地,树、海、天、桥又一一呈现在眼前,唯有山仍在白雾中纠缠着。
可怜的山,晓青轻轻地叹了口气。
※ ※ ※
天宇用计算机为“永恒”谱曲,效果并不好。从学校一回来,他就在钢琴上乱弹。
晓青在客厅写儿童插画的报告。她喜欢艾利克。卡尔简单又哲理的线条,就一条毛毛虫或一只蟋蟀;她也喜欢柯恩。汤普森的抽象及复杂,比如一座孤岛有数百个窗子,浮在半空中,藏着许多秘密……
但天字的音乐实在太刺耳了。
“宣秀临行前再三交代,别把她五万美金的琴弹坏了。”晓青忍不住说。
“我试了很多次,就抓不住心里的那一种感觉。”他懊恼地说。
“八成是你的缪思女神不在了。”她往厨房看看,“郁青呢?”
“她去看唐娜凯伦的服装秀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她想到上星期看的名家手稿,突然灵机一动。
“我来!”她推开他,坐在钢琴椅上。
她用不同音乐家的味道来伴奏“永恒”。用贝多芬的就像百家争呜的交响乐;弹莫扎特的就像华丽的宫庭舞曲;巴哈的就像哲人在对话;萧邦的有如动人的歌剧;舒伯特就像在说一则传奇故事……
“慢着,就是舒伯特!”天宇欢呼着。
又是舒伯特,圣平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的思绪中。
天宇兴奋地回到计算机桌时,她已愁着一张脸坐在窗前了。
这是一扇临街的落地窗,几乎是整面墙,视野广而美;但由于房子是盖在狭窄的山丘上,让人会有站在危崖边的感觉,对有惧高症的人是一大挑战。
事实上,整个旧金山就是突出于海中的高崖,路多崎岖转折,呈四十五度倾斜,房子就依势盖上去,像坐云霄飞车。
如此一来,屋内的设计就要全然挥弃传统了。
这栋房子是外公的产业,专供他子孙念书用的,很多她的堂表亲戚都住过。外观很漂亮,白色西班牙式的简洁外型,巧妙地镶着巴洛可式黑色雕花的边缘。
里面就很精采了。格局不似台湾的方方正正,三层楼的设置层层不同,楼梯也弯弯曲曲。当达到第四层的小阁楼时,如直上云霄的天梯,令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有幽闭症、狭心症、惧高症的人,还真住不得呢!”郁青不只一次说。
如果能排除一切障碍到达小阁楼,那四壁及屋顶都是玻璃的房间倒颇有情调,雨天观雨,晴天观日星。
“空气稀薄了一些。”宣秀的评语。
唉,有这么自由的环境,念她喜爱的艺术课程,还有那么多人陪她欢笑,她为何还不快乐呢?
“晓青,电话,你老妈打来的。”天宇叫醒发呆的她。
敏芳只要有空,每星期都会打好几通电话来查勤。
“晓青吗?我才和天宇说,明天下午去机场接你老爸。”敏芳说。
“老爸不是要直飞纽约去看大哥大嫂吗?”晓青纳闷地问。
“他改变计画了。”敏芳迟疑了一下,“他要先送圣平到旧金山医学院研习半年。”
“什么?”晓青大叫一声。
“而且打算住在你那里。”敏芳紧接着说。
“妈,他们这样做太过分了。”晓青又气又急,“你们明知道我不想见他,何况还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真的不再给他一次机会了吗?”敏芳问。
“他那种人,你们为什么还替他说话?”晓青生气地质问。
“他并不是你说那种心思不正的年轻人。”敏芳耐心地说:“我认识他以来,他都规规矩短,从没有不好传闻。他的最大花边还是你替他制造出来的呢!你不理他以后,也没看他再交女朋友,我看你是误会他了。”
最后几句话让她忍不住心动,态度软化了一些。
“妈,外公把你嫁给爸爸时,你都没有怀疑他是爱你的财富地位吗?”她把话题一转。
“这是什么问题?!”敏芳轻斥女儿,“我们那时代女人没有你们那么会胡思乱想。而且你爸赚的钱早多过我当年的嫁妆,他也从不用你外公的一分一毫,你能说他是为了我的财富吗?”
“那是爸爸人好。”晓青说。
“圣平就是像你老爸,否则他们两个就不会那么投缘了!”敏芳说:“你的个性太冲动,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管,圣平搬进来,我就搬出去!”晓青赌气说。
“别孩子气了。”敏芳说:“这回圣平去是为公事,如果你公私不分,把事情弄糟,你老爸铁定会大发脾气的,所以我先告诉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