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许诺用来生以补偿今生,靖宇的恨又如何能化解呢?
她站在教堂的彩色玻璃前,看着阳光映在她白纱上的缤纷色彩,像一个不太清晰也不太实在的梦。
“姊,你怎么站在那里?小心妆都油掉了!”宛莉边帮宛芸补妆说:“柯靖宇真厉害,把我们梁家一个老叔公都找到了,他要带你进场,这一来仪式更隆重了。”
宛芸沉默地听着,任妹妹又描又绘。
“柯靖宇说我是你们的大媒人,要给我特大号的红包,我叫他分期付款给。”宛莉说:“想想你们也真够浪漫,由复仇发展出一段罗曼史,就和小说写的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场婚礼是不受祝福的,宛芸没好气地打断妹妹的话:“你最好叫他一次付清,否则到时我离婚了,你一毛也要不到。”
“呸!呸!结婚的日子怎么可以讲那种不吉利的话呢?”宛莉说。
“不说我了,你刚刚在外面有没有看见柯靖祥呢?”
宛芸关心地问。
“看到了,他还对我哈腰鞠躬,我才不理他哩!”宛莉皱着鼻子说:“以前真不知看上他哪一点,迷成这样,他比柯靖宇真差太多了。”
“你真的不受影响?柯靖宇说他可以叫阿靖娶你,对你负责。”
宛芸看着妹妹说。
“若是一年前我会开心大笑,但我现在长大,也看清楚了。阿靖就像我出的一次麻疹,病况虽重,却终身免疫。”宛莉又加一句:“况且叫我嫁给那个花花公子,不是误我一生吗?我不会再那么笨了!”
“早知道你好得那么快,我就不蹚这淌浑水了!”
宛芸低声说。
这时,幸宜、幸容和一大堆盛妆的太太小姐走进来,两姊妹停止交谈,专心面对如潮水般的好奇和审视。
风琴弹奏响起,结婚进行曲的前奏在教堂四壁回响着,最后全飞向中央极高的屋顶,发出优美而清亮的共呜。
宛莉是女傧相,先向前走,愉快的神情笑出两个眼窝来。宛芸由老叔公挽住,一步步往神坛行去,那儿等着的是英挺出众的柯靖宇。
她笑不出来,眼睛看着手上的玫瑰,觉得音乐一直在她四周绕圈圈,她的脸热起来,头上的婚纱恍惚变得奇重无比。
她不敢看靖宇,只垂着一张嘴以表示抗议。她可以感觉他严厉的目光和冰冷的态度,在牧师前面形成一个冻原地带,她强迫自己一定要撑下去,不要现场出丑。
“……今天,柯靖宇先生和梁宛芸小姐,要在全能的上帝面前,当众来公布他们的爱情与结合。他们到最神圣的殿堂来宣誓,无论老病、无论贫穷、无论天灾、无论人祸,都不遗弃不背离,百到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马可福音第十章……”
牧师的话到后面都成了一片模糊呓语。她觉得自己快融掉了,或者化成一阵轻烟,随着音乐消失在时间之中。
突然牧师的声音传来,他问:“柯靖宇,你愿意接受梁宛芸为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靖宇未沉稳地说。
“梁宛芸,你愿意接受柯靖宇为你的丈夫吗?”
牧师又问。
宛芸握着花的手轻抖着,脑中浮出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受苦难的惨状。她该说什么呢?全场因她的迟疑不答,有真空般的寂静,人人眼光瞪着她,最后是宛莉的轻咳惊醒她。
“我……愿意。”
她的声音像发自很远的地方。
“若没有任何异议,我在此宣布柯靖宇和梁宛芸为夫妻。现在交换戒指,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牧师说。
她感觉靖宇抓住她,像一棵坚固挺立的大树,同时支住她歪斜欲倒的身体。
冰冷的唇轻触她火烫的左颊,许多欢呼响起,接下来一切都很混乱,只觉他一路扶持,手始终没有放开。
是的,她被箝制住了,这场劫难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七章
整个晚上换了三套礼服,粉红、鹅黄、浅蓝,有敬不完的酒和展不停的笑容,要不是靖宇兴致高昂,宛芸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一回到“顶翎”的家,她已经累坏了。靖宇更是板着一张脸孔,所有活力都留在外面的沉沉黑夜中,不对她说一句话,彷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他脱下外套就往书房去,门砰地关上。
这种婚姻,她会期待什么新婚之夜呢?强打起精神,她花了许多时间清洗胶黏的头发和浓妆的脸部,还自己本来的面目。
过了子夜,靖宇仍在书房。她在客厅站着,不想踏进主卧室。那里早一个星期前就添了新寝具、新窗帘,点缀一些喜气的大红颜色,把靖宇原来的灰蓝系列增加了几许柔媚及浪漫。
她当然不会进去睡,整件事他的姿态都摆得高高的,她是有错,但也没有欠他一辈子呀!他的胁迫恐吓令她无计可施,可是她也不愿太委屈自己,大家都“相敬如冰”吧!
她把衣物一件件搬到客房,又忙了一小时,躺在床上时全身酸痛,眼睛却一直无法阖上。月光轻轻洒落,圈出孤独的暗影,她记起靖宇曾说过的话:“我希望把这第一次最美好的记忆保留在我们新婚之夜。”
那时候的他多热情温柔,但已经像是几世纪前的事,只供人凭吊,想到此她眼眶湿了起来,悲哀感一寸寸湮没她的心田。
她的婚姻监到底要多久呢?
“到我的恨意消失为止。”靖宇一脸不妥协说。
他要她输,她的个性却不轻易认输,这场战还有得打,她不信自己表现“良好”,他就会让她提前“出狱”。
在种种自怜的情绪中,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 ※ ※
她是被人摇醒的,一张开眼,发现靖宇就站在床前,他已换一身装束,看来干净清爽。
“快点,我们要出发了。”他不耐烦的说。
“去哪里?”她忙坐直,心中很气恼。
“度蜜月。”他简单说,同时人往门口走去。
“度蜜月?”她吃惊地重复一遍,说:“我们这种婚姻还度什么蜜月呢?太多此一举了吧?!”
“总要做个样子,我不希望再给柯家添任何流言或麻烦了。”他口气不善的说。
“什么都是为了柯家,除了你们柯家,其它人都不是人吗?”她忿忿地跳下床说:“若真为柯家,你就不该强迫我结婚,以后离婚会更难看!”
“不要在结婚的第二天提离婚两个字,你的日子还长得很!”他作势要走向前,说:“给你五分钟换衣服,超过五分钟,我就要亲自动手了!”
人要恶劣起来,真是可怕。以前被他那样宠爱,如今被他这样痛恨,天壤之别的待遇,再努力武装的心也要被刺伤。
他们很快出发,往山区遥远的路,两人都无言。以前当小霜时,车里多么热闹,有笑声、音乐、零食,此刻只成为一块沉重的寒冰。
她把脸转向车窗外,不要再想从前了,毕竟他不是阿靖,她也不是小霜,那是一段错误,这才是真实人生。
他们真的五、六小时都没有交谈一句话。宛芸想起一则新闻,有对夫妻冷战十八年,彼此不说话,但还照常过婚姻生活,生了四个孩子,她和靖宇会走上这荒谬剧吗?
当然不可能!恨不会维持那么久,又那么惨烈的。
到了度假区,已过中午,阳光缩进云层,只留白雾漫漫。小木屋掩立在参天的林间,景象透着冬季的清冷及萧瑟,因非假日,除了度蜜月的夫妇外,游客十分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