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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他突然想起,她原是怕看血、怕碰血的,可这会儿,是怎样的意志力迫使她竟能如此义无反顾地戕害着自己?!

  他习医一世,从不知道,那原意是要设计来救人的针砭,竟也可以沦为杀人的工具。

  而且,杀的还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公主!你疯啦!”一旁的张嬷嬷看不下去了,又是泪又是慌健步上前夺去朱昭漓手上银针,沉声怒吼,“您这是在做什么?”

  她将抢下的银针全抛到了窗外,心疼拭着朱昭漓满是血迹的手腕,“您这一生被那些鬼话害的还不够吗?被白白蹉跎了二十年还不够吗?蝼蚁尚知偷生,可现在,您居然连命都不想要了,为何您不试试和那些鬼术士口中所谓的天命赌一把呢?”

  “嬷嬷!”朱昭漓一脸伤心挣开她,退了又退,“这一把,昭漓赌不起。”

  她转头望向始终沉默着的辛步愁。

  “帮我……”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美丽的眸中是令他心碎的眸光,“求你,”她啜泣着,“别让我恨你!”

  辛步愁僵硬着身躯,自她眸中读出她的坚决,她赌不起,同样地,因着他对她的爱,他也赌不起。

  朱见深如果没事就好,当真有事,她和他都输不起!

  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先皇遗下公主,两人相比,她永远注定了该是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辛步愁突然恨起了自己,二十年前,师父有本事护住她的性命,二十年后,他却无计可施。

  “我帮你!”

  简单三字在小屋中响起,辛步愁将满手是血的朱昭漓拉至身前。

  “不行!我绝不许你伤——”

  张嬷嬷的话僵在空中,霎时已被辛步愁点住了穴道和抗议。

  双目漾着深情,辛步愁伸手轻抚朱昭漓的脸庞。

  “你说的对,该是我为自己闯的祸收拾残局的时候了!只是……”他在她的眼睫上落吻,吮去她滚亮晶灿的水珠儿,“我要你知道,无论你是朱昭漓或是去忧,在我心底,你绝非祸水,而是惟一能让我感受到生命悸动的活水!”

  他举高手掌,她阖上双眼,候着他的掌盖落天庭。

  “黄泉路有期,你不会寂寞的……”

  巨掌落下,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丧钟嘶呜。

  “皇上驾崩,驾崩了!”

  原该是欢庆团聚的中秋夜却突然传来了哀恸的消息,伴随着缭绕不绝的丧钟响彻在整座燕京城里。

  也响在,屋里呆愣的三人中间。

  第八章

  硬要把这样的结果定论于天命是很荒谬的事情!

  硬要把一个人的死归咎于另一人的活存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偏,这一切的荒谬与不可思议就是这么发生了。

  朱见深驾崩得突然,数日后,天子祭典,湛碧落见着了久违的朱昭漓,经过了长长一段岁月分离,两人乍见百感丛生,朱昭漓只低低喊了声堂嫂便与湛碧落哭成了一团。

  在湛碧落身旁的,则是僵硬着身躯的华延寿。

  辛步愁是隔了段距离护送朱昭漓过来的,自从闻知朱见深死讯,她不曾再开口出过声音,净是呆愣愣着神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他却知道她是恼着自己的,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宁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朱见深的平安。

  朱昭漓不愿负人,却甩不脱命运的摆弄,且还要将这样的愧疚揽于己身一世?

  可事实上,错的人是他,不是她,如果他能忍下心别将她由冰魄玉石中带出,是不是,今天的遗憾就不会发生?

  他不知道,而此事亦已无法再重来一遍予以证实了。

  朱见深已死,那始终扣在朱昭漓身上宿命的枷锁似乎也没机会可以再澄清了。

  见到她安然回到亲人身边,辛步愁毫无恋栈地转身离开。

  她的世界已不再需要他了,虽隔得远,他却依旧能在师父眸底看着了柔柔亮芒。

  原来,他是奉命囚着她的,囚禁了她的躯体魂魄,却似乎,也囚禁了他的爱情。

  相较起师父沉默而无悔的付出,他似乎只是个卑劣的掠夺者和莽夫罢了,一个美好的圆里是不该出现第三个点的。

  这时节,除了离去,他已没有别的路了!

  他安静地离去,由着冰冷的风撕裂了他墨黑的长发!

  △▲△▲△

  细雨如柳絮,纷飞入眼帘。

  帝王陵冢,原就富丽堂皇。

  生前,享极权势,死后,依旧彰荣。

  朱见深遵循父风并未从葬妃嫔,但既是帝王陵寝,自是占了极大的腹地。

  皇陵中,依着陵园中神道,两侧立着石人像四对。

  文武各半,文臣朝冠执笏,武将披甲执戈,显示备有文臣武将可供其于阴世间差遣驱使。

  另有石兽十二只。

  狮、獬、麒麟、骆驼、象、马各一对,随着山势起伏,夹道排列成一条肃穆神道,直直延伸至入口处的石牌门坊。

  墓冢顶上,满种松柏,安静中有着翳翳的新绿。

  细雨中,孤零零一抹雪白纤弱人影凝瑟在小小油纸伞下。

  远远望之,犹如风雨中一株柔弱菟丝,随时会被风雨刮走似的。

  不久以后,另把灰伞自石牌门坊外踱入,靠近了站立已久的白色身影。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灰伞下传出男人含笑的嗓音。

  “自小,”少女轻轻开了口,“我就知道你本事。”

  “谢谢小堂姑赞美,”男人正是壬王朱佑壬,寒寒落雨及死气沉沉的墓园都未能减损他脸上的笑靥,“不过,这是件事实,到也没什么可特别感到高兴的了。”

  朱昭漓抬高伞,望着比自己高了个头的堂侄。

  “这么快……”她心生唏嘘,“那时你还只到我腰际,怎么一眨眼,你竟然长得这么高了?”

  “一眨眼?!”朱佑壬怪笑,“小堂姑,二十年耶!你这一眼眨得可真够久了。”

  他打量朱昭漓一脸佩服,“华大叔当真本事,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竟藏得如此隐密,让人费尽思量也找不着。”

  “你找过我?”

  “当然喽,活生生一个人莫名其妙不见,怎能不找?偏偏娘和张嬷嬷口风紧得很,每回只要问起你事,不是狂拉肚子就是突然被毒哑了嗓,屁也放不出半个,不过我知道她们全是为了你好,所以,也才懒得再查了。”

  “找我做什么?”淡淡语气中不见半丝怨怼,纯然直述事实,“你不知道你小堂姑是个不祥之人吗?”

  “祥与不祥,壬儿并不知晓,可知道的是……”朱佑壬笑嘻嘻,“每日只要在你身旁就会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很安详、很舒坦。”

  他微敛了笑,语气认真,“而你,也必须知道的是,在这世上还是有朱昭漓存在的价值,还是有在乎着她死活的人的。”

  细雨迷迷离离似乎有变大趋势,雪白的身影微起了僵硬,纷飞的雨丝扑打在朱昭漓苍白脸颊上却扑不进她心底。

  悠悠然,朱佑壬在雨里吟起了“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梦,

  人情薄似秋云;

  不需计较苦劳心,

  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

  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乐且相亲,

  明日阴晴未定!”

  “为何不换个角度想想,”朱佑壬眯起眼睛望着眼前墓冢小丘,“对你而言,这墓中之人才真是个不祥之人,才真是一摊祸水,若非如此,你又何需去坐那二十年冰封的囚牢?”

  “另种想法,他笑嘻嘻对着墓碑眨眨眼睛,丝毫不忌讳躺在地底下的人,“你好歹也多给了他二十年的风光岁月,怎么说,都该是轮到你为自己过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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