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不要!」姒姒挡在他身前,见他神情认真冷酷,急得眼眶儿都红了,「我不许你碰它,它是我的马!」
「它是我买给妳的马,我当然有权利决定它的生死!」荆澔再度推开她,身形一纵来到了还弄不清楚状况的赭石跟前,银芒冰亮,「想画马?成,我让妳画匹死马!」
「不!」她发出了凄厉的哭嚎,「荆澔,我说真的,如果你敢杀了我的马,不用它来踩,我一样可以死给你看!」
只差一瞬,她话中那个「死」字如魔咒般地让荆澔煞停了手,捉紧这一瞬的停顿,她奔至赭石身边朝它臀部狠狠击下。
「还不快走!笨家伙,你看不出人家要杀你吗?」
那一边马嘶声伴随着马蹄奔远,这一边对峙中的男女半天没有声音,虽然没出声,但姒姒方才因着紧张而急出的泪水已然收不住势了,她拭着不停涌出的泪水抽抽咽咽,全然没了平日的淘气。
方才那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他何以会如此惧怕听到「死」字了。
他的嫣语不是狠心绝情离弃了他。那个在春残时节衬着杨花,用着深情眸子睇视他的少女,若非因着死神召唤,是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原因让她舍下他不顾的。
死神带走了她,却带不走他深情的思念,所以他才会活得这么痛苦。
有的时候,死亡对于当事人是种解脱,可对于爱他们的人,却是牢狱的开始。
「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是没有权利藐视生命,更不该不懂得珍惜!」荆澔拋下话冷冷踱远,不曾瞥向哭泣中的姒姒,片刻后,他跃上了墨星,扬蹄奔向了青春草原的彼端。
「走呀、走呀!你最好走远点,走得远远别理我,我也不想理你……」她觑着他背影哭,那一滴滴落在地上画纸的泪水,将纸上墨渍晕开成了一个个圈儿,就像他捉着她的手画的圈儿一般。
「我是姒姒,不是你的嫣语,你当然不会理我,不会管我,更不会……」她抽抽噎噎,似乎想将可供一世使用的泪水一次泄尽,「更不会理会我的伤心!」
可荆澔毕竟还是回来了,在日头下山之前,他怀里多了只死獐子,墨星后头跟着的是被擒回的赭石。
姒姒兴高采烈迎向前,接的是她心爱的小马,对于依旧寒着脸的他她依旧没作理会。
接下来是生火烤肉及漱洗,夜深之际,荆澔跨离她身边欲踱去另一头休息,却突然让她给伸手拉住。
姒姒出了声眼睛却没瞧他,语气里有几丝不自在。
「对不起!」她咬咬唇,嗓子已经哭得沙哑,「我想过了,你说得对,生命是不该拿来开玩笑的,死亡,是很残酷的事情。」
他没出声,冷冷伫立在夜风里,片刻后,突然伸出了手将她拥进怀里,这是头一回,他在清醒时候主动拥抱她。
「对不起!」姒姒伏在他怀里,忍不住又哭了。「对不起!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不说一声就死,不会留你一个人孤零零活着伤心……」
荆澔由着她在他怀里哭得浙沥哗啦,却始终没有出声,除了环着她。
他容着她哭到夜深,哭到月明星稀,抱着她,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可这一夜,他没有梦见嫣语。
没有梦见!
※ ※ ※
日出时分,荆澔用脚踩熄了火苗,收拾营地,继之淡淡拋下话语。
「别等了,回家吧!」
回家?他说的不是走吧,也不是离开,而是——回家?!
家,多美好的词儿!
他的话让在溪畔石上编发的姒姒动作一顿,一扬身,她俐落地将辫子甩到背后,在初绽的日头下亮起了甜笑,她跳下大石蹦跳至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成!主子说了算,咱们回去吧!」
荆澔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觑着她挽着他不放的小手,没半点松脱的意思,径自牵着她往马儿们走过去。昨儿一夜后,他们虽然没明说,但心底都有数,那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宿命关系似乎已然相连接了。
在经历了险些见到她在马蹄下受伤的事后,他知道他再也不能用只是欠了她的说法,来搪塞自己对她的感觉。
可到底她在他心底有多重要?
对这问题他始终拒绝深思,这一生,他已经历过一次魂断梦萦的感情了,他不知道他的心是否可以强健得去承受再一次的得到,或者,再一次的失去!
比起他心底百转千回,姒姒却没那么多心思,她只看到了亮亮的天光,只看到了她爱的男人就在身边,而他,似乎也已开始接纳她的感情,现在的她如在天上,就算有人捧了满怀的金银珠宝,她也不换,决计不换的。
嘴里哼着曲儿,她骑着赭石跟在荆澔身后,一双兴味盎然的眸子四处巡游着,直到……
「主子,你瞧瞧,那是啥?」
瞧着远天遥遥而来的烟尘,荆澔面无表情,「别再喊主子了,妳彻头彻尾就没个婢女样,这么喊,倒似是在嘲笑我的管教无能。」
「这么多心?」姒姒轻哼了声继之甜笑,「不喊主子喊啥?」
「随妳。」
「是吗?」
她笑咪咪唤了一声,「荆大叔!」却害得向来冷静过人的荆澔险些从马上跌落,大叔?!他蹙着眉心睇着她。
「你大了我十岁,不喊大叔难道喊大伯?」她笑吟吟。
是吗?她不说他还真的险些忘了他竟大了她十岁!
他始终没花过心思好好了解她,他对她,远远不如她对他的付出,连好言好语都吝于给予,他觑着她试着挤出笑纹,「我说过了,随妳。」
「大叔不好、大伯不顺,是你自个儿说随我的唷,那么……」她点点尖尖的下巴,目中闪动着淘气的光芒,「澔郎呢?」
如遭雷击,荆澔勒停马僵住身子,半天才冷冷出了声,「别这样喊我。」
「为什么不能?」姒姒突然起了拗意,她明知道有关嫣语的事全是他的禁忌、他的死穴,却忍不住要起了小小的贪心,过了昨夜,她原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
她一直当自己是灵慧、是宽宏大量、是超凡脱俗的,可真到了沉沦情海,才知道,当一个女人真心爱上一个男人时,再如何灵慧也会变成了鸡肠猫肚,变成了小心小眼的了。
荆澔没理会,目光径自投向朝他们而来的烟尘,那烟尘没有野马群的幕天席地却也来势汹汹,但在心底,他是宁可选择面对那汹涌的烟尘也好过面对她的问题。
姒姒策马来到他面前,瞬间便被他既冰且沉的眸子给冻彻了心扉,她用力咬唇,昨夜之前,她是可以忍受他的冷漠的,但昨儿哭了一夜撒了心防的脆弱,让她突然再也受不了他的冷情了,她是爱他没错,但有必要爱得这么委曲求全吗?
「因为那是嫣语喊你的专用词,谁都不得盗用,是吗?」
她仰高不驯的下颚,语气满是挑衅,这是头一回她在他面前提起嫣语,提起那长久以来始终伫足在他心底、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人影。
「所以……」他眸冷依旧,「妳真是看过了那画,也扮作了她的模样?」
姒姒闻语乍然红了脸,他怎么知道她曾扮过嫣语?
那一夜,从未听他提起,她原以为他只当成了梦一场。
「所以……」荆澔也分不清,究竟是她当面提起嫣语给他带来了难堪,还是他自觉另有情钟而愧对嫣语,总之,在面对于短短数日便已进驻到他心底的姒姒的问题时,他选择了残忍的反击,「妳会待在我床上也是妳自己作的抉择,而我,毋需再因自觉欠了妳,而对妳百般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