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师父,鬼子会为阳间招来祸害,咱们不如……”才想建议他尽速释放暗响的轩辕岳,语未竟,已遭他驳回。
皇甫迟扬手一斥,“为师的会留着那东西,自是有他的用途。”得之如此不易,且这个机会百年也难再有一回,他怎可轻易放过这个天赐的安排?
“他不过是只幼鬼罢了,能有什么用途?”不想见一条阴间的生命就此消逝,也不想眼看将因此引发动乱的他犹不放弃,“相反的,如不尽早释放鬼子,就怕阴阳两界将因一名鬼子而造成不平,万一因此而惹出了事端来那该怎么办?倘若阴界派出鬼差想索回鬼子又该如何是好?”
皇甫迟眉心隐隐怒动,眨眼间,他的身影一闪,他已静立在辕轩岳的面前,令轩辕岳的呼吸瞬间紧紧被锁住,再无法发出声音。
“你何时变得这么多话?”这个徒儿素来不是只会照章行事,不会有怨也不会有疑吗?怎么他今日却跟那个叛徒一样,竟敢反驳起他。
“我只是……”
他的音调更是令轩辕岳不寒而栗,“我可曾允许你对阴界之鬼心软?”
“没有。”轩辕岳猛然一惊,知道他动怒了,连忙低首补救。
“知道就好。”他扬袖一拂,侧过身眺望那轮已将沦陷至远处暗山里的余日。
紧握拳心的轩辕岳,深深摒敛着气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静看着皇甫迟的侧脸。
投入师门以来,至今,少说也有廿年了,这廿年来,学术得道多年的师尊,面容一日无改,依然看来是个年不过三十的俊朗美男子,但他的实际年龄,却是谁也不清楚,众人仅知的,是人人朝他俯首的强大道术法力。
想当年,京兆外两条主要水运的江道,因暴雨泛滥成灾,淹没了两江沿岸的民居和良田,在那时,皇甫迟出现了,一袭白袍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踩踏着江水狂浪,凌空站在江面上施法不过半日,两江的怒涛犹如风止雨息,被淹没的地域,也纷纷潮退水尽。
以神人之姿出现的皇甫迟,很快的就受到圣上点召入宫面谒,不久,随即被策封为护国法师,不但在皇城内城里拥有属于国师一人的钟灵宫,在朝廷内,因有许多将他视为政海明灯的众臣们,使得他具有莫大的权势,只因不仅是民间百姓将他奉若神明,就连圣上,也得时时入钟灵宫向他请教消灾。
可是,众人和圣上都忽略了,这个谜样的国师他的来历、他真正的面目是什么,就连身为徒儿的他也不清楚,这个表面上看来救人救世的师尊,为何真实的模样,竟是如此与表里不符。
越是多靠近师尊一分,他便益发觉得,师父的血……是冷的。
皇甫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小心看着鬼子,他若挺不住了,你就为他施以延寿之法,别让他死得太早。”
“是……”他怔了怔,无奈地垂下眼答应。
“还不走?”已吩咐完毕后,见他许久仍是没离开,皇甫迟不悦地回首。
“还有一事。”轩辕岳的眉心更是紧锁,“就是荧惑守心一事,圣上命人前来询问师父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为皇室消灾。”
“转告圣上,为师将会择期祭天。”
“祭天?”惊愕之余,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但荧惑守心一事分明是天文占侯捏造的,为何还要……”就连他只要掐指算算也知道那回事是假,而师父却还要让这出假戏继续真做下去?
皇甫迟却眯细了眼,低声地向他警告,“不许把这事泄漏出去。”
望着他凌厉的眼眸,轩辕岳不能否认,即使他再怎么不想参与朝中之事,再怎么不想跟师尊一样被卷入朝争之中,可只要他身为徒儿一日,他就得被迫入局,然后再一如以往地将这朝野中的黑暗面全都咽至腹里深藏。
“徒儿知道了。”久久,他终于心灰地开口。
“岳儿。”在他疲惫地转过身时,皇甫迟又再交代,“去杀了那只擅闯阳间的鬼囚。”
他一怔,步伐像灌了铅,沉重地拖拉住他,令他怎么也走不动,他甩甩头,奋力驱走心中种种的费解,努力将所有的抗驳都压下。
皇甫迟微微扬起唇角,“不该存于这世上的东西,就让他回去他该待的地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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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似把锐利的镰刀,清冷地挂在众云飘飞的夜空里。
在吹起料峭寒风的午夜,殒星褪去了无害的人相,替换上了他原本吓人的鬼面,化为魅夜里寻找仇人的恶鬼,无声地来到新任丞相翟庆的豪宅之外不远处。
经历了昨日后,翟庆像是极怕再见到他似的,连夜加派了大批的官兵护府,森严的守卫,宛如在戒防着什么危机或是大敌般,让殒星才远远地来到大街,犹未走到丞相府前的大道上,便可看见丞相府布满戒护的人潮,令他就是想一进府探究竟,确认翟庆是否真的在府内,也得大费周章。
错失了上一回在法场中来得太快的机会后,要想复仇,变得不再是件易事。
其实以他往昔在沙场上以一杀百的能力,要入府杀人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他惟一的目标只是翟庆罢了,在孤牢里坐了廿年后,他不想再开杀戒,更不想再杀无辜之人。
因此,他选择暂饶翟庆一命,先依鬼后暗缈之愿救回暗响再图打算。
可是,人间这么大,他上哪去找暗响?鬼后只说了可能在京兆里,虽说是为他缩小了搜索目标,但,京兆也不小啊,若是从头至尾一户户搜起,只怕在百日之内,他仍是无法顺利代鬼后找回爱子。
但,换个方式想想,这世上,能够捉住暗响或是收留暗响的人,应该也不是有很多,暗响毕竟是只鬼,阳间之人容不下鬼、也惧于鬼,如此一来,他更可减少去些许范围,将目标放在神鬼佛仙有关,或是得道的术士那方面去寻找。
打定好主意后,殒星无声地离开了大街,身轻无影的他飞跃过夜空,回到他停留在人间时暂时的栖身之所。
镰月浅淡的银光,朦胧地照进一处残破的弃庙里,回到破庙中的殒星站在庙中,炯亮的眸子四下搜寻,就是没见到昨日被他自法场带回的震玉。
她走了?昨日看似孱弱的她,在昏迷了一夜一日后离开了?但,她能上哪去呢?此刻的她无亲无故,她能去投靠谁?就算是她仍有朋友在这座京兆里好了,又有谁敢收容她呢?
想不出她可能会去哪,在他能反应过来前,他已迈开步伐朝外走去,想将她找回来,以免她在外头抛头露脸又会引来杀机。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他停顿了一下脚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担心她的安危。
其实除了她的安危外,会想找她,不是因他想要她回报救命之恩,或是对她有情与欲那类的想望,他只是……在聆听了她一晚的梦呓之后,突然很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他想知道,经历了满门抄斩的痛楚过后,她将何去何从?他想知道与他拥有同样切身之痛的她,接下来的下一步将怎么走、日子又该如何过?以及,她是否还会再抛弃她的生命一回。
再次走至外头,因为天上的云多,大地只洒上了一层浅淡的银辉,月下的景致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借着鬼类灵敏的嗅觉,他在吹拂的东风中嗅着了她的气味,顺着那带着淡淡香气又泛满血腥之味的气息,他走过大街、绕过小巷,离开了繁华热闹的百姓居住地步出城外,来到了一处令他觉得熟悉,极似阴间的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