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怕的母夜叉,真的是你亲戚?!」阿野不可思议地放下杂志,脱口惊嚷。
「小声点,别吵到楼上的人。」毛毯下的身子抖动,愉悦的笑声从毯子下方闷闷的透出。
「她是我表姊,不叫母夜又。」
「她根本就是母夜又好不好?」阿野没好气的忆起那一夜被那个女医师拆腾的惨状,一肚子火又冒起。「居然让那堆可伯的护士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没摔死也
被她拆磨个半死了......」
「她们大概是无法忍受辛辛苦苦救治的人,一再强调不要『该死的』女人的血。」她婉转的点出重点,笑声更清脆了。
「拜托,我那时正在半昏迷状态,脑袋空空,根本不知所云,哪有办法清楚说明整个状况,是那个该死的护士乱加油添醋的。哪个白疑会在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对一窝女护士说这么白疑到极点的话啊!那是基本的求生常识好不好?又不是活得不耐烦。」
花欣滑进毛毯下纵声大笑。那个替他止血的护士对急诊室其他同僚说这句话时,她也在场。
当年他急著想解释自己的怪疾,却因一场飙车、摔车而力不从心地无从解释起,竟以最直接而愚蠢的方式,大声斥喝护士不要碰他,难怪会惹火那些辛苦忙了一天,圣诞节还要值班的白衣天使们。
当时急诊室一片肃杀之声,咒骂声和甩东西声音绵延不绝。他该庆幸当时他是以伤患身分出现,而非伤患家属;也该庆幸急著为自己平反的他因嘶吼过度而昏了过去,逃过一劫。
表姊最喜欢整治叛逆青年,最讨厌那些胆敢在她的地盘飙车的少年郎。
常说这些小孩子饱食终日,活得太顺利,才会成天无所事事的纠众斗殴、结党飙车。闯了祸有父母在後面擦屁股,造成他们不负责任的人生观,怪天怪地怪尽所有人,独独缺少自省能力,根本是一堆酒囊饭袋、社会败类。
不幸的,那天晚上为救人而受伤送医的他,理所当然的被归类於此。
「喂,别睡著了,我还有话问你。」
等到花欣娇懒的瞅高明眸,阿野嗫嚅好半天吐不出半个音,明明面色见腆,又要强装若无其事地翻著杂志。
「然後?」花欣困得没心情陪他玩猜谜游戏。
「阿郎......阿郎说当年是你捐血给我的?」他忽然拿高杂志遮住微红的脸。
那年真的衰到没话说,救人一命倒楣摔车,那夜大台北居然还闹血荒,妈的,走什么衰运......
「原来是这个......小事一件,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花欣背转过身,疲惫的眼睛垂合,懒得解释,其实那是她让表姊枯等半小时,迟到的代价。
也可以说,表姊对这个生理明明很正常,却女人一靠近就狂冒红疹的怪胎起了莫大的医学兴趣,并研判这小鬼是心理异常。易言之,与连续杀人犯、多重人格的形成病肇相似,可能是童年创伤,影响日後的人格发展。
那一夜都惹毛表姊的两人,血型刚巧一样,因此她毫不迟疑地抽她的血,补他之不足,而後约束一票因帅哥近身不得而气沮、而鼻酸心痛的护士们不得声张,众人同仇敌忾的将小鬼蒙在鼓里,快快乐乐观察一个多月。
事实证明,头好壮壮的小鬼,确实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心理因素排斥女性。 於是最狠的来了,心情一向阴晴不定的表姊竟心血来潮的决定送小鬼一份出院贺礼。
「那年母夜叉------你表姊,和我有什么仇啊?妈的......」阿野越想越气。
竟在他高高兴兴逃出医院後,追出来恭喜他终於克服心理障碍,因为他体内流著她表妹的血,经过一个多月,人居然活得好好的,没任何异常发生。
去他的!让他惊颤的根本不是谁输血给他,而是那个母夜又邪恶、恐怖的尖锐笑声,害他从此恶梦不断,睡著时经常有鬼上身的错觉。
「过去式了,你别放在心上。」若不是他的阿郎老弟那晚最早赶抵急诊室,和她小聊了一下,她也不必在肚子不怎么舒畅的现在,还得帮忙安抚他听起来似乎颇困扰的情绪。唉。
阿野著恼於她不当回事的态度太轻慢。
这根本无关放不放在心上的问题,而是一种微妙的异样感受在心底生根,缠了他四年。他不是没被输血过,车祸对玩赛车的人是家常便饭。会被困扰四年多,是因为那一夜对他意义特殊。
从荷兰站摔车後,他心情一直超烂,不想理人、不想碰车,意志消沉的躲著一挂兄弟,首度对坚守多年从不曾旁徨的赛车梦产生严重质疑,连带丧失了信心,一直到救回那死家伙一命才重生。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纯粹是瞬间迸生的意念,他就是莫名的将所有的感激转嫁给输血救他的人。他感激那人适时的援手,让他顺利走出迷惘期,重拾对生命、赛车的热爱。
所以四年多来,偶尔无聊,他会克制不住地猜想,母夜叉的表妹是谁?总觉得承了她的血,就欠了她什么,有时候甚至会神经的懊恼於没能当面向她道声谢。他一直认为只要将这声谢意说出,此後就两不相欠,就不会被困扰,结果------
阿野看著那颗几乎埋入毛毯的慵懒头颅。
------这女人完全没放在心上!害他莫名觉得火大、不是滋味。
「你这女人很奇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干嘛不说,至少可以让我......道声谢啊。」扬火的尾音烧成模糊难辨的一团。
「那时你在睡觉,脾气不太好,我有暗示。」即使背向他,困得睁不开眼,花欣也能轻易听出他声音里的别扭。娇懒喃哼:「想谢谢我,你现在可以对著我的背说了。」
睡觉?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圣诞节那天,她帮蕃婆带礼物给学长......他哪有在睡觉,明明就被死阿劲......阿野不解的眸子骇然瞪大。
「我回国那天下午你到过机车行?」他语音不善,危险地问。
「BIN------GO。」
「你这女人都这样随随便便碰男人的啊?!」阿野跳起来怒瞪她的背影。想到那天下午一顿好眠被她一闹,恶梦连连,还一并梦回急诊室被恶整的惨状,心里已经一肚子鸟气,她居然没告诉他,她是他的输血恩人?
「还好啦,看情况。我好困,先睡了。」花欣不支的懒哼转弱,化零,而後沉沉睡去。
阿野乾瞪她裹在毛毯下久久不动的身影,听她均匀的呼吸声好半晌,发现她真的睡著了,他著恼的脾气和来时一样光速地消失无影无踪。
哪有人这样......不自觉地,他喟叹了声,弯身将她连毯带人轻轻抱起。
随著上楼的轻捷步伐,沉睡的嫩颊缓缓倒向他温暖的胸膛,紧贴著他乱了拍子的心窝处。
身躯惯性地僵紧,他低头凝视睡熟的她,炯炯闪亮的眸光略沉,渐渐泛出纳闷、新奇和无名的暖意。
「新年快乐,还有,欠了你四年的这句,谢啦。」放下她,帮她拉好被子後,他诚意一次做足。
下楼的脚步猛然僵在梯阶上。阿野神情惊愕,飞快卷起袖子,果然两双手都安然无恙,体温也正常,没胀热、发痒、熟透。
这天降神迹似的伟大发现,震愕他的力道,足以媲美四年前荷兰站那一摔。这是他染上怪疾十几年来,第一次碰触血缘外的女性没有狂冒红疹,也感觉不到任何不受欢迎的刺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