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住了近月,天天发现不同的小村小镇面貌,晴天时、飘雨时,不论怎生阴晦,江南的细致风光都带了份闲懒的意境。
湖州是个热闹中不失宁静悠远的小村小镇,这里的百姓古道热肠,有著乐天知命的豁达性子,让这个地方显得生气勃勃。
她很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这条衔接小村落与镇上的狭长索桥。过了桥,村那头是由银杏交织成的金寅色拱道,镇这头则野花遍生,花香袭人。小七他们正是落居在宁静的村子里。
冉沃堂陪宫莞进了镇上,瞥了眼笑声四溢的清幽作坊,眼神才落向笑意盈睫的宫莞。她一袭素雅的粉紫裙孺,少了华丽、厚重的缀饰,纯净的气质更是清新脱俗。
「小姐,你真的不随我上山吗?」他希望她去,希望时时瞧见她,无法放她一人。就算宫色祺那边有义兄盯著,他仍旧不放心。
宫莞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想在这里看小七她们做活儿,你小心些。」想要的槐蕊已经采得,豆绿染饼可在这几天调制了。她也不想让沃堂分心,何况小七说赵伯有事找她谈。
这是小姐第一次真心不要他随侍在侧,冉沃堂深瞳中闪过一簇无来由的失落,快得宫莞以为她瞧错了。
「沃堂……」他为什么会有那种惊惶的表情?
「我会尽快来接小姐。」冉沃堂像是难为情地开步离去。是错觉吧?他觉得小姐离他越来越远了,有种无名的恐慌,深怕失去她,像失去深爱的……娘。
沃堂想要她去吗?宫莞款立在矮篱旁沆思。
从她向沃堂透露想在这里定居後,习惯离群的沃堂便托口上山狩猎,并将她带在身边。其实娘与展叔不知何时,偷塞了一箱金子在他们的马车里,想让他们後半生衣食无缺,只是那并非他们想要的,便在路经的庙寺将金子全当香油钱捐掉。
几次陪沃堂上山,见他轻松自在的样子,她看得出这也是他期盼已久的生活。但为何他会起了不安?因为无法和人群打成一片,而觉得孤单、寂寞吗?
「莞儿,快进来呀!你的意中人早不见人影了。」小七在屋里扯嗓大叫,织房内十来名织娘们,均掩嘴暧昧地笑,害脸皮薄的宫莞又红了脸。
「小七!」宫莞嗔道。
那天小七乍见她与沃堂出现屋前时,抱著她又哭又叫的,害她也泪眼汪汪,两人哭成一团。她向小七简单的说了离开宫家的经过,小七一家子以宽大的胸怀,定要她与沃堂住下。
因为私逃之故,他们原想暂住镇上的客栈,不想打扰小七他们,谁知小七知道後气得跳脚,直嚷说她瞧不起他们寒沧的小地方,加上憨直的小四和慈祥的张婶极力慰留,
她只好住下叨扰。并要小七一家子代为保密身分,莫再小姐长、小姐短的唤她。
街坊、市集人声鼎沸,轻柔的笑语不时交杂过耳畔,这里正是她在寻找的落脚处,属於她与沃堂的地方。她要尽快融入寻常生活,然後摆脱掉那层高贵的身分,才能无芥蒂地与沃堂重新开始。
「小七,你别净是取笑人家嘛。」小七??腰,不依地跺脚,黝黑粗线条的她扮起莞
儿娇气的模样逗趣又活灵活现,掩嘴笑的织娘们终於哈哈咯咯笑出。
「我哪有这样。」宫莞薄嗔她一眼,好气又好笑。个别与慢慢熟稔的织娘们点头,尚未问候好,急性子的小七已粗鲁地将她推向织房後方。
「哎呀,用不著那么多礼啦,她们全是一群粗野的丫头,担不起如此厚礼。」小七的话惹来嘘声连连,她顽皮地翻了翻白眼,不当回事。
「小七,我终於相信你们过得很好了。」宫莞欣慰笑道。
小七绷住嬉笑的脸,瞪向她。」那是当然呀,都说你不必内疚了嘛。你给了我们那么多,怎会以为连累了我们?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不然我又要生气了。我有多喜欢在这里称王呀,而且……而且……-
一向直爽惯了的小七竟会忸怩起来,宫莞慧黠一笑。
「而且小七心上有人了。」
「哎呀!赵伯,快快快,我把莞儿带来了。」小七扫见花机房内的赵伯,忽然挥手大叫,声音一下子拔尖了,「你做出来那个染饼,颜色少见,染出来的布料听说很漂亮,被抢著买。」
宫莞噙著笑,不道破她的意图。最开心的是,闲暇时染来解闷用的活儿,因为没压力而做得专注,才能研究出许多套颜色来。没想到兴趣会成了自信的来源,还可以像小七一样帮助家计,好开心。
哪种染饼用哪种丝料、何种染法染出,效用会出奇好,她清清楚楚。一辈子与丝绸为伍,这大概是她最有自信的地方了。她并不是一无是处。
「莞儿小姐,稀客、稀客!」与莞儿有过数面之缘的织造商人赵伯,对这位气质不俗的姑娘,总会不由自主加上「小姐」两字。「你上次帮忙染的那批黝紫色绣线和布帛,供不应求,小七说莞儿小姐还懂得相当多的染色方法,在丝绸织造方面更是行家,可否请莞儿小姐指点一二。」
「我……」宫莞拙於应付。
「赵伯,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精於算计的小七将手足无措的莞儿挡至身後,全权接掌谈判事宜。「莞儿熬了十多载研究出来的心血,你一句指点就想占尽好处,这可是缺德事哪!」小七真会扯,莞儿无声轻笑。
「你这这丫头片子,一张嘴利得跟刀子似的,怎会结交到莞儿小姐,我真纳闷。」赵伯疼爱地拧拧小七微翘的鼻子。粗率活泼的小七,和细致温婉的莞儿小姐,正好互相修饰。
「因为她慧眼……慧眼……」小七臭屁地揉著发红的鼻子。
身後的莞儿踮起足尖,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识英雌。」
「你说识什么?」个性大剌刺的小七,回头问宫莞,让赵伯笑歪了嘴。
「英雌。」再也忍不住的宫莞,咯咯笑出。
小七与赵伯一番讨价还价下来,初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宫莞,满含笑意,娴静地候在一旁,看著一大一小眼对眼斯杀的逗趣神情。
最後年纪一大把的赵伯斗不过精打细算的悍小七,摆手称降。
「莞儿小姐,往後劳烦你的地方仍多,请多多指教。」赵伯转向纤柔的莞儿时,粗鲁的大嗓门自然而然地放低、放柔。
莞儿敛衽为礼。「赵伯客气了,这话应该是莞儿说的。」
「天,你们两个快逼我生病了!」小七受不了地抱著头。「赵伯,你大小眼啊!对莞儿就左一句麻烦来,右一句指教去的,从头到尾轻声细语。哦!我就不是女人啊!你跟我说话,老像在比谁声音粗一样,吼来吼去的。」
花机房的织工一声叫喊,适时解救了被小七轰得头疼的老人家。
「小七,你布织好了,帮我把李夫人要的那块布拿去捣一捣。」赵伯逃入花机房。小七眼睛一亮,「当然好、自然好。」她笑呵呵地拉走莞儿,抱著布就跑。
「现在才过午,你可以先走吗?」宫莞纳闷地比比後方的织作坊。
「可以。赵伯这人挺古怪的,捣布还坚持用咱们村子裹那条溪水捣。」
「可能是那条溪水纯净,捣出来的色泽比较漂亮。」宫莞如是推测。
小七耸了耸肩,不甚感兴趣,反正有银两赚就好。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