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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伙子我要了,其它的你们自个儿看吧。”战青冷冷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老战!老战!”

  战青决绝的模样让老捕头黄烈叹口气,回头没好气地瞪着李吉骂道:“你啊你啊,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你明知道老战的老婆孩子全都惨死在马贼手上,你说这话……唉,你说这话不是故意呕他吗?”

  李吉搔搔头,其它捕头对他说过,当年一批马贼血洗柳树庄,整个村子都给烧了,战青没命地赶了回去,却只看到自己老婆孩子的尸首。

  他老婆惨死在马蹄之下,连不到两岁的儿子跟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也给马活活踢死;而十岁的大儿子活生生地给火烧死了。听捕头们说战青跟疯了一样,大半年不说一句话,像鬼一样追着马贼,想为他的老婆孩子报仇——

  说起当年惨事,那些见过的捕头全都不胜欷嘘,说是没见过那么惨的情况。

  李吉没见过,再加上他这个人生来就这油嘴滑舌的模样,一个不小心便说溜了嘴。他自责地连连打了自己几巴掌咕哝道:“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连这种事也记不得……”

  “算啦算啦,只是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也知道,老战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别人提起他老婆孩子,你啊小心点儿,他要是狂起来,搞不好真宰了你。”

  “我晓得……唉,说真格的,要是为了这事而让他给宰了,我也怨不得别人……”

  * * *

  “又一个人喝闷酒?”她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玉手轻巧地替他也替自己斟了杯酒道:“来都来了,到我这个地方就不该喝闷酒,来,我敬你一杯。”

  战青醉眼迷蒙地瞧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年纪不小了,也算得上是个风姿犹存的酒馆女子,艳丽的脸虽然不若当年那般迷人,但滚过风尘的成熟气质还是令很多人着迷。

  当然,她现在不必再陪酒了,这风月楼里最大的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还苦苦陪着他喝这苦酒?

  “我说战捕头,我这风月楼是喝酒的地方,你不喝酒光瞧着我做啥?我可是卖酒不卖身的唷。”巧笑倩兮地逗着他,就像过去十年来她所做的一样。

  “银姑……用不着你陪我,你让我……自个儿静一静……”

  “静一静?你要想静一静就不会来风月楼了。”银姑仍然一脸的笑,明眸里写着了解、写着体贴。“甭说那么多啦,来,再喝一杯。”

  “喝……”

  战青将酒一仰而尽,苦涩的汁液流进肚子里,火辣辣的味道,就像他心头上的伤。这么多年了,他没有一夜能好好安枕,每次闭上眼睛总会看到妻子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

  那种恨,只怕他永远也忘不了。

  银姑再度替他斟酒,他没注意,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将酒往肚子里倒。

  妻子背上背着孩子,那打从出生之后他只见过两次的孩子,她手里还搂着一个,同样给铁蹄踢死,最大的那一个倒在她身边不远处,浑身烧得体无完肤,让他这个做爹的想认也认不出来。

  每每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那种痛啊,简直要教他抹脖子自尽!但他还不能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不能死更糟的?他不能死,不能到九泉之下向妻子赔罪求她原谅,他只能活不活死不死地这么撑着,想着总有一天要杀光铜牛山的马贼,想着总有那么一天——

  银姑沉默的手轻轻替他拭泪,温润的手却像是火炉一样烫伤了他。

  战青猛一甩头,将银姑的手甩得老远。

  “你干什么?”

  “没什么。”银姑微微一笑,如果他眼尖,应该可以看到银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痛楚,但他没有,他老早瞎了。

  “紧张啥?你脸上沾了酒糟哪,我得去说说那酿酒的老头儿,连酒糟都给送上来了,我这风月楼的招牌可要让他给砸啦。”

  战青猛一抹脸,好像他的脸上真有酒糟,但他醉了,醉得连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微微的抖着——

  他是百里神射战青、他是刀起人头落的快刀手战青,他的手怎么会抖?他必是醉了,醉得厉害,这让他更加生气!

  “少烦我!做你的事去!”

  “哼,你以为老娘喜欢烦你?只不过城里那些富商巨贾们噜哩叭嗦的要我打听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只有你战大捕头知道,要不是为了这件事儿,我才懒得理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不想听你啰嗦!”

  银姑喉咙哽着一口气,但她脸上依然堆着笑,那笑容这几十年来都堆在她脸上,早已成了习惯,就算她想拿也未必能拿得下来。于是她轻轻地咳了咳,像是喉咙里哽着鱼骨头,而不是哽着满腔柔情、满腹委屈。

  “听说衙门打算攻打铜牛山?有没有这回事儿?”

  战青猛然清醒过来!他铁钳似的手狠狠扣住银姑纤细的肩沉声问道:“哪个多嘴多舌的朝你嚼这舌根?”

  银姑疼得落下泪来,她尖细地吸着气,整个人拼命往后缩。

  “你弄疼我了!”

  战青却不放手,他狠狠摇晃着银姑。

  “说!谁说的?”

  “没人这么说,光是瞧你们为了找几个新捕头连二十两银子都肯出,谁也想得到这一点。”

  “放屁!”战青恶声恶气地放开她吼道:“没这回事儿!谁再敢这么瞎说胡说,我就逮谁进去蹲大牢!连你也不例外!”

  “是,连我也不例外。”银姑揉着自己的肩,泪水落了下来,那肩膀……真疼。

  “弄疼你了?”他忽然粗哑着嗓子问。

  “没……”

  战青叹口气,皱纹像蚂蚁一样悄悄爬上他的脸。

  “银姑……”

  “没事儿。我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哪能弄疼我?”她微微苦笑,婀娜多姿地起身。“好啦,不陪你啦,老娘事情多着哪,您老自个儿喝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瞧着银姑那双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挥挥手示意她走。

  银姑走到门口,手绢轻轻压压眼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人哪,年纪大了就得认老,你瞧瞧我,眼油都多了,这眼油真是不争气老是流个不停……你也一样,战大捕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打仗这回事儿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吧。”

  战青没回话,他再度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往肚子里倒。

  银姑关上门,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泪水无言落下……

  第三章

  “叫什么名字?”

  “单戈。”简单的回答。“田单的单,干戈的戈。”

  “今年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二十岁。我没有家,从小跟着师父学艺,不过师父去年死了。”

  战青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模样不知怎么地让他觉得好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眼前的男子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受:如果不是额上那方奇怪的玉石,他长得还真像是当年的战野——战野如果还活着,也该像这男子一样有着玉树临风的姿态吧? 

  “你额上那玉,怎么来的?”

  “生下来就有的。”

  “是吗……”

  战青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看起来又深又重,从左额一直延伸到下巴,虽是旧伤,但光看那刀势便知道当时情势之险恶。眼前的单戈年纪不过二十,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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