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在他们身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无声无息的银色世界,大地皆芜。
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他,心神俱灭,没有轮回、没有转世,她将永不复存。想到他将要永生永世孤单,那心啊!刀割似的疼痛起来。
“我不喝孟婆汤。”凝视着她落着泪的眼,阙长弓轻轻说道。“我不要忘记你,这辈子不要,下辈子也不要,永远都不要,等不到你,我便再也不愿为人。我也当株树吧!你说好不好?一千年,一万年,当一株无声的树,可以一直想你。”
“不好,我希望你子孙满堂,希望你好……”
“有你在心里便好,”阙长弓吻着她的额,感受到她愈来愈冰冷的温度。他忍不住落泪,而泪瞬间成冰,像珍珠一样落在小桃红的脸上。
“有你在心里,什么地方都好,没有你,我宁可当一株树,千百年后也许我也修炼成精了,我会上天下地上寻你。小桃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去寻你,你别忘记……”
“好……”她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好……我等你……”
我等你。
小桃红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哭,一直等到她的脸没有了血色,等到她的身子再也不复柔软,他才终于纵声大哭。
他不要她走得难受,不要她走得不舍,他只想她记得他们之间种种的好。
抚着小桃红已经冰冷的尸身,他狼嗥似的哭了起来。
紧紧拥住她,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吻着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颊──直到失去知觉,直到地老天荒……
白雪落在他们身上,像冢。
像夫妻冢。
★ ★ ★
阙长弓与小桃红到底上天山几天了?只知道大雪纷飞,不见天日。
他们在山下苦苦守候,等得身体冰了、心也凉?却还是不见他们的行踪。
炽焰老早想到自己可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日子,所以她带了皮毛帐,躲在皮帐里又温暖又舒适,抵挡风雪绰绰有余。但是端敏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孤零零的瑟缩在树底下,冷得半死也不敢要求进帐。
到了第三天,端敏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生火了,他孤孤单单的躺在冰雪上,呆呆地望着飘着雪花的天空。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皮毛帐里,而炽焰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我……我……”
“你昏过去了,如果我没发现,现在你已经冻成冰棒,死了。”
他身上盖着炽焰火红色的斗篷,坐直身子,他很感动的傻笑。
炽焰登时微眯起眼,冷冷说道:
“我只是不想帐篷外面死个人而已,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你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端敏低下眼睛:“我也不敢想。”
“什么敢不敢的?男子汉大丈夫,不想死在外面就应该来求我让你进帐!难道你觉得很丢脸吗?”炽焰没好气的吼他。
“我……我不是不敢求你,我只是……只是怕你不答应。”
炽焰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理他。
端敏可怜兮兮的偷偷瞧她道:
“我怕你不答应……不是怕死在外面,是怕……怕心里难过。”他瑟缩起身子轻轻开口继续:“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笑我傻,我也不觉得难过,反正我就是这么傻──可是你不一样……如果你拒绝我,我会很难过,我不来……不来求你只不过是死在外面而已,心里可总还有……总还有点指望……”
“唉──”炽焰听着听着,不由得轻轻叹息。
帐内什么声音也没有,外面的天色更暗,只有帐外的木材僻哩啪啦的燃烧声音。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开口了,声音幽幽渺渺。
“你知不知道我父王为什么这么轻易使答应让我嫁给你?”
“我知道,兰都告诉我,你想杀了我,还想杀了我父皇”
“你知道?!”
端敏难受的苦笑数声,才说: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你说要停下大军,我又怎么敢一口答应?只要你不进京,不杀我父皇,我总还是能喜欢你……”
炽焰错愕的瞪着端敏,不是都说他是个傻瓜吗?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他反而聪明灵光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这里四下无人,难道你不怕我在这荒山野岭一刀杀了你,然后带你的尸身上京去刺杀你父皇吗?”
“我不怕死。”端敏深深叹息“我这辈子反正也没快乐过,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不怕死?”
“嗯……我只怕孤单,继续这样孤单下去。我老早想这,要是你真的在这种地方一刀杀了我倒也好,能死在你手上,总比在这样让人家笑着活下去要好得多……我只是担心……”端敏抬起一双明亮而单纯的眼睛凝视着她:“我只担心你一个人上京,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你根本是个白痴!”炽焰吼了起来。她好难过,难过她为什么如此居心不良?难过为什么明知道她是蛇蝎,而他们却仍对她如此──如此不加防备。
“我的确是个白痴,”端敏无言的爬出皮毛帐,站在天山之下无言的看着那缥缈的山峰。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喃道:
“我这白痴倒宁愿现在是我背着你上天山……”
★ ★ ★
睁开眼,他看到雪花,依旧是漫天漫地的雪花,奇怪的是雪花却没有落在他身上,明明飘着雪,为什么雪花没落在他身上?
“这是琉璃宫。”女于轻柔的声音。
阙长弓猛然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浑身筋骨发出巨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百骸竟似僵硬千年。
“小桃红!”他慌慌张张的嚷。身边却哪里有小桃红的身影?
“哼!死到临头还念着那妖精!”也是女子,但声音却冷硬许多。
他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一座奇异的宫殿之中;那宫殿通体透明,雪花落在宫殿上,却只轻轻弹开,并不会留在天瓦上。
左右环顾,宫殿之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低头还可以看到满地的冰雪,远远望去,自己竟似身在雪地之中。
他身边的女子伸手扶他,他微蹙起眉,那女子穿着一袭白衣,发黑似缎,一股轻灵飘逸之气自她眼中透了出来,她不像凡俗之人,倒像是天上的仙女。只是这女子也给他奇异的熟悉感,那眉目……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飘萍踪,你过来。”
女子叹息一声,也不见她如何行动,她却已经出现在宫殿的另一头,扶着个中年道姑缓步而出。
一身漆黑的道姑年龄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面貌很美,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阙长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猛然一震。“难道……难道您便是天露真人?”
黑衣道姑冷笑道:“怎么,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当得了真人,我们女子便无此能耐吗?”
“不!长弓不敢做此想,长弓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一个女人也能当上真人。”
阙长弓哑口无语。
他的确设想过天露真人会是个女子,他一直以为天露真人该是个年迈的道人,怎想得到会是个中年的美貌道姑?
桃白若说天露真人炼“多情种子”共费时五十六年,但眼前的道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就算打她出世便开始炼丹,只怕也还炼不成半颗多情种子啊,莫非她真的已经修炼得能够返老还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