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气清朗地回望她。“在这儿饮茶别有一番情趣,在这儿饮茶是轻松的、惬意的,想走的时候,随时可以离开,这种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那样洒脱的意境,是宫廷里得不到的。所以,我永远不可能出卖自己的自由,永远不可能向权力屈服,你放弃吧!”
“谁都不能让你改变吗?”
“我热中我的生活。”
金凤带着些许任性的表情斜着脸看他。“你这样说,我更想要你了。”
他温柔的黑眸忽尔闪烁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血中流淌着的是皇族好斗好胜的血液。他当然知道,他那太飘忽的性子反而引起了她想占有的欲望。他得快点儿将她送走,慕容别岳警觉到这个事实。
第三次,那只又白又软又柔又小的手又摸上他,坚定地覆上案上他大大的掌。
“我从没见过这么不喜欢我的,从没见过这么不在乎我的,从没经历过这么冷漠的,更没瞧见过这样不怕我的……”她看着他。“更从来从来没有求过一个人,你……答应我,好吗?”
那又小又软的手覆在他掌上,就像一疋丝绸那样柔嫩,柔嫩绵密地缚住他。
金凤第一次求人,她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那里头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深、深深的湖。
他说:“我不是已经答应……”他看见她眼睛一亮,并不理会,温柔地接续道:“答应帮你做纸鸢。”那是一个温柔的拒绝。然后那只又柔又软又白又嫩的手离开了,离开的同时他心上有一点儿空虚。
他看她什么话也没说地坐回位子上,看着她移开视线,和抱禧望起唱曲的戏子。她没说话、没生气,只是沉默了,但那沉默的侧影仿佛脆弱了,她身上的惯有的娇贵气焰仿佛一瞬间全消失了。
她终于放弃了吧……慕容别岳不忍看她消沉的模样,复而低头望杯中茶叶,绿绿柔柔,清清淡淡的叶荡在沸水中。如果滚沸的水像红尘,那么清淡的独善其身的叶就是慕容别岳的处事态度。
他担不起一个女子的感情,更何况她还是个被骄宠的公主,是如此年轻任性轻狂,许是连什么是爱都不懂──这么一想,她失望的剪影已不若先前那般掐紧了他的心。
这时堂中忽然吆喝起来,跟着茶肆一阵欢呼鼓噪,一名蓝衫男子执着扇子踏上了台子。
他向众人行个礼。“各位大爷大人大官大姊大奶奶们──”
一下子众人都笑了。
抱禧这时转过脸来,没意识到金凤低落的情绪,兀自抓她臂膀兴奋地指着那男子嚷:“要说书了,你瞧、你瞧──”他最爱听这个了。
金凤懒懒地抬脸看见那蓝衫男子扇面一挥,朗朗道:“今儿个就给各位爷们姑奶奶们说说咱们天朝最最最最最……”
众人齐呼:“最什么啊?”
“最……小……的公主──凤公主。”
放肆!金凤眼一凛,脸色沉了下来。
那说书人不知正牌公主在场,犹兴致高昂瞎说起来。“咱们这个硕果仅存的凤公主,每一次大典总不见人影,据说是体弱多病。圣上召了不知多少大夫花了多少官银,浪费了多少人力,就为了治这位公主,其实……这公主根本没病!”
大家惊呼。
“没病吗?”
“怎么会?没病干么请那么多大夫、花那么多银子……”
男子臭盖道:“啧啧,所以你们都被诳了,其实这全是圣上掩人耳目,真正的凤公主,听说如仙女下凡,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如芙蓉如水荷,就像……”男子搜寻了一下,那扇子忽然指住金凤的脸。“唉呀呀!美得就像这位小姑娘,真美啊!”
金凤眯起眼,听他骤然话锋一转还真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可真相是……那凤公主其实是个……”
“是个什么?”
“对啊,是什么?”大家都被这说书人吊足了胃口。
抱禧也急了。“是什么啊?”
说书人眼眸溜了一圈,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是、个、畸、形!”
畸形!
金凤的脸色更难看了,慕容别岳伸手正欲安抚她,却见一只杯子早一步先飞了出去,然后是一声娇叱──
“混帐!”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的惊呼声中,金凤怒极拍桌立起的刹那,“匡”的一声,那只杯子已经砸上了蓝衫男子的头。
抱禧惊得跳起,众人哗然,慕容别岳头痛地捂住额。他低下脸双肩微颤,好似很恼而其实他却是在笑。这个凤公主真是麻烦的制造者,偏偏这白目的说书人竟挑公主来说,畸形?真能瞎盖!
“大胆刁民!”金凤瞠眸怒叱。“我哪里是畸形?”她右腕被慕容别岳紧紧握着,以至于没法走过去赏他几巴掌。
“你?”男子捂着被砸痛的额,也气急了。“我说的是公主ㄟ,又不是你!”
“我就是……”忽然一股力将她往下一扯,金凤一个颠踬,转头看见慕容别岳警告的眼神。
可恶!金凤气恼地甩开他的手,继续指着那说书人怒叱。“你知道我为什么砸你?”
“为啥?”
“因为你一派胡言。真正的凤公主绝不是畸形,她美丽漂亮,高贵大方。”
“是么?你去过皇宫吗?你见过她么?”
金凤双手抱胸,颇不以为然地反问:“这么说,你去过皇宫,你见过她喽?”金凤高傲的走出去,走到了他面前,大声问:“那么你倒是说说,皇宫是什么样?公主住的“长命殿”又是什么样?”
这会儿大家都兴致高昂地跟着鼓噪起来,煽风点火地看好戏。
“是啊,告诉我们皇宫是什么样?”
“我们都想知道啊……”
说书人挥动着扇子,跩兮兮俯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气焰嚣张的小姑娘。“哼!那么,你说公主不是畸形,你又见过公主了?你去过皇宫了?去过公主住的“长命殿”了?”他用她的话反击她。“那么敢问皇宫是什么样,公主住的“长命殿”又是什么样?”
蓝衫男子高声质问金凤,然后一手插腰,一手悠哉地煽着扇子,他昂着下巴注视她,她斜着脸抿着红唇,细细的眉缓缓挑起,美丽的眼瞳亮了。不知怎地,她忽然勾起漂亮的唇,笑了。那笑容忽然叫他的信心如危墙顷刻倒塌。
“那地方富丽堂皇美不胜收,内廷宫殿墙门、院门、照壁、墙面以及花园里的花坛等,广泛使用琉璃装饰,琉璃釉色莹润光亮,色彩丰富。宫门和照壁非常华丽,不仅宫门檐下斗拱、木枋用琉璃制造,两旁照壁的岔角钿种极富质感的花卉,当中是鹭鸶,莲刻海棠的圆盒子。整个照壁画面以黄色面砖为框,以绿琉璃面砖为底,白色的鹭鸶、绿色的荷叶、黄色的荷花、碧水彩云萦绕其间……”她站在那儿,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她毫无惧意,挺着身子昂着尖下巴,很霸气很趾高气昂地说着,把众人的视线和心思仿佛都牵引至那个遥不可及的皇宫里了。
“每到黄昏的时候,夕阳还没赶得及下山,宫里每一道走廊、每一个回廊、每一个屋檐下,成排成排的灯笼全给点上了,夕阳已经把琉璃壁晕亮,再让灯笼那么一照,琉璃反射着灯笼的光折射到天上去,整座皇宫灿烂夺目,亮晶晶的。”她微笑地看着底下听得呆了的人们,再看那说书人亦是一副震惊茫然的模样,她胜利地笑得益发灿亮了。“我说得够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