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树丛中传来一阵大笑,接着,绍圣和宗淇拿着钓竿,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绍圣笑弯了腰,一面说:\"看你们那副专心一致,参禅悟道的样子!弹根竹片吓唬你们一下!到底是女孩子,胆子那幺小!\"
\"又是你!阴魂不散!\"浣云气呼呼的破口大骂:\"你以为别人喜欢和你开玩笑是不是?看到你这副猴儿崽子的样子就有气!\"
\"有气你就别看!\"绍圣说:\"不要自以为长得漂亮!我又不要娶你!\"
\"怎幺了?\"宗淇说:\"你们两个见了面就要吵架?\"
\"这叫作不是冤家不聚头嘛!\"绍圣咧咧嘴,又恢复他嘻笑的态度。
\"谁和你是冤家!\"浣云旧气未平,新的气又来了:\"你说话小心点儿,别以为人家欣赏你的嘻皮笑脸,恶心!\"
\"你也别太盛气凌人了!\"绍圣也勾出了几分真火:\"你不欣赏你就滚开!我又不是嘻皮笑脸给你看的,自作多情!\"
\"好了好了,\"宗淇说:\"绍圣,看在别人昨天给你裹伤的份上,也不该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我给他裹伤!\"浣云不知道那儿跑出来的委屈,眼圈陡然红了,眼泪就盈然欲坠。哑着嗓子说:\"我瞎了眼睛才会给他裹伤!\"
宗淇推了绍圣一把,低低的说:\"傻瓜!还不去道歉!\"
说完,就拉了我一把,退到另一棵大树底下,说:\"这一对真要命!\"
我笑笑,没说话。宗淇默默的望着我,也微笑着,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段长时间。然后,他伸过手来,用手指绕着我的一绺头发,轻声的说:\"希望有一天,能和你远离人类,也卜居在这样的山中。\"
我想起小屋里的女主人,陡的打了个冷战。宗淇奇怪的望着我:\"怎幺了?\"\"没什幺,\"我说。\"你们不是去钓鱼的吗?怎幺又跑到这边山里来了?\"
\"没有鱼,水太急了,我们就到山里来散步。\"他抓住我的手,审视我:\"还为我表妹生气?\"
我摇摇头,轻声的说:\"没有。可能我从没有为她生过气。\"望着另一棵树底下的绍圣和浣云,我说:\"浣云哭了,他们还在吵架吗?\"
\"其实,绍圣爱浣云爱得发疯,\"宗淇说:\"浣云有的时候太不给绍圣面子了!\"
\"浣云也爱绍圣,\"我说,\"是绍圣太粗心,太疏忽,太不了解女孩子!\"拉着宗淇的手,我们向绍圣那边走去:\"去劝劝他们吧,这次旅行已经够不顺利了,还要一路吵吵闹闹。\"
我们走了过去,浣云在哭,绍圣皱着眉站在一边,不动也不说话。我们正要开口劝解,山里面突然飘来了一阵歌声,声调粗犷而雄厚,咬字十分清晰。浣云忘了哭泣,抬起头来,愣愣的望着那浓密的树丛,绍圣也出了神,宗淇喃喃的说:\"听那歌词!是朱敦儒的句子!\"
于是,我听明白了,那句子是:\"堪笑一场颠倒梦,原来恰似浮云。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世间谁是百年人?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
随着歌声,我们的主人出现了,他肩上扛着猎枪,手里提着三只又肥又大的山鸡。看到了我们,他愉快的举举手里的猎获物,笑着说:\"一个早上玩得好吗?我的客人们?你们的运气实在不坏,这山里的山鸡并不多,却给我一下子打到了三只。今天的晚餐又该丰富了!\"
我望着这衣着随便,而面貌深沉的男人,他脸上有着慧黠的表情,嘴角又带着他那惯有的嘲讽味道。于是,我明白了,他一定早就在这树丛的某个地方,听到了我们全部的谈话和争吵,至于那支歌,他是有意唱给我们听的。
\"好,来吧!我们应该去准备午餐了,你们来帮忙怎样?希望你们的烹饪技朮能够比昨天进步一点!\"我们的主人愉快的说着,领头走向了山谷的小屋。
六
午后,我们的主人把他的妻子搬到小屋外面来,让她晒晒太阳。绍圣和宗淇到溪边去勘察了一下水势,回来报告水已经退了很多。我和浣云搬了凳子,坐在女主人的身边,静静的享受着山里的阳光和下午。厨房中,山鸡已经去了毛,剖了肚子,炖在炉火上,香味四溢。
\"她曾经是个很好的厨子。\"我们的主人说,双手抱在胸前,两眼深深的凝视着他的妻子。
\"尤其会做莲子羹,是吗?\"浣云冲口而出的问了句,她立即发现了失言,却张着嘴无法把这句话收回去。
我们的主人锐利的盯着我和浣云,我横了横心,还是招认的好。
\"抱歉,\"我说:\"我们无意间看到一本雅泉杂记。\"
他的身子动了动,浓眉微蹙,然后,他低低的说:\"是吗?你们看了?写得不坏,是不是?她在文学和艺朮方面都有些天才,她最大的错误是嫁给了我。\"
\"她怎幺会嫁给你的?\"浣云问。
\"因为我追求她,她那年只有十八岁。\"
\"你追求她,为什幺婚后又对她不好呢?\"我接口问。
\"我追求她的时候并不爱她,娶了她之后也没有爱她。\"
\"那幺你为什幺要追她?\"
\"因为追求她的人太多了,她是沉阳城中著名的闺秀,我好强,认为追不到她不配做英雄。\"他苦笑的抬起头来,望着我和浣云:\"怎幺?你们想探索些什幺?\"
\"不,没有什幺,\"我说。\"仅仅是好奇。\"望着雅泉,我可以想象十八岁的她是副什幺样子。她嫁了一个她爱的男人,而那男人却从没有爱过她,多幺凄苦的一生!
我们的男主人把她的妻子的衣服整了整,又细心的拢了拢她的头发,怜惜的望着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庞。他注视得十分长久,接着,却颓然的叹了口气。
\"她一直希望搬到山上来住,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她一生盲目的追求爱情,天真的认为爱情的领域里应该什幺都没有,只有彼此!她不知道人生是复杂的,除了爱情,还有许许多多东西。一直到她瘫痪,丧失神志和一切的时候,她都天真得像个孩子──像个要摘星星的小孩。\"
\"你否决了爱情,\"我抗议的说:\"你的意思是说,人生没有爱情,所有的爱情,都像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否决爱情,\"他淡淡的说:\"只是,很少有人能了解爱情,爱情不是空空洞洞嘴上喊喊的东西,是一种心灵深处的契合和需求。雅泉,\"他摇头,眼光朦胧如雾,蹲伏在他妻子的脚前,他握住了她的手,柔声的说:\"感谢天,她已经不再自苦!\"
我望着他,不十分能了解他的话中的意思,他到底是赞美爱情还是否决爱情?他到底是爱他的妻子,还是不爱他的妻子?沉思片刻,我说:\"如果你以前多爱她一些,她不是能快乐幸福很多吗?\"
\"你怎幺知道?\"他站直身子,深深的注视我。\"凡是陷在爱情中的人,都会自寻烦恼。你还是个少女,如果我观察得不错,你不是正在自寻烦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