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吗?那只是一排三间泥和石头堆起来的房子,后面还有个茅草棚,旁边有着羊栏和鸡笼,典型的农村建筑,不过,真是可爱的房子,可爱极了!尤其中间那间屋子,窗口正射出昏黄的灯光,那幺温暖,那幺静谧,那幺\"可爱\"!我从没有看过比这个更可爱的灯光,它象征着人的世界。整个晚上,在荒野中行走,我们似乎被人类所遗弃了,重新看到灯光,这才感到人是地地道道的群居动物!
\"希望我们不至于被拒绝!\"我说。
\"没有人能够拒绝我们这群迷途的流浪者!\"绍圣说。
\"而且,还是饥饿的一群!\"宗淇说。
浣云已经冲到前面,直趋那间有灯光的屋子,在门口敲起门来,同时大声嚷着:\"喂!请开门!有客人来了!\"
\"好一群不速之客!一定会把主人吓坏了!\"宗淇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
我也微笑了,停在那间屋子门口,我们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彼此望望,微笑的等待着屋主的迎接。
三
浣云的叫门没有得到预期的回音,我们在门外等待了几秒钟,浣云再度敲着门,加大了声音喊:\"喂喂!请开门!有人在吗?\"
门内一片岑寂,只有灯光幽幽的亮着,光线微弱而暗淡。
浣云对我们看看,皱皱眉头,又耸耸肩。绍圣赶上前去,推开了浣云说:\"让我来吧!\"就\"砰砰砰\"的,重重的打着门,一面用他半吊子的台语喊:\"乌郎没?乌郎没?\"
答复着我们的,依旧是一片寂静。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儿感到意外和不解。浣云说:\"大概没人在家。\"
\"哼!\"绍圣冷笑了一声:\"住在这样的山里面,晚上不留在家里,难道还出去看电影了不成?一定是不欢迎我们!\"
\"不欢迎我们,也总该开开门呀!\"浣云说,又猛打了两下门,提高喉咙喊:\"开门!开门!有人在家吗?\"
仍然没有声音。浣云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向里面张望,我问:\"有人没有?\"\"有。\"浣云说:\"有个人坐在桌子旁边,桌上燃着蜡烛。\"
抬起头来,她蹙着眉说:\"坐在那儿不理我们,这家的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耸耸鼻子,她又说:\"肉味越来越浓了,我们破门而入怎幺样?\"
\"那怎幺行?\"我说,也凑到门缝去看了看,确实门里有一张桌子,桌上燃着一支蜡烛,桌子旁边,有个人坐在一张椅子里,看不清楚是怎样的一个人。室内的布置似乎很简陋,我向上看了看,墙上挂着一把猎枪,还有一条配带着子弹的皮带。我正看着,宗淇忽然摸索着门说:\"看!好奇怪,这门是从外面扣起来的!\"
我站正了身子,这才发现门外面有个铁绊扣着,并没有上锁。浣云伸手过去一把就打开了铁绊。我叫了一声,把浣云往后面拉,有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在我脑中一闪,我喊着说:\"小心!别进去!那个人可能是疯子!要不然不会被反扣在门里面!\"
我的喊声迟了一步,门扣已经被浣云松开了,门立即就大大的开开。同时,有个声音低吼了一声,一个黑影从门里直扑而出,浣云恐怖的尖叫,身子向后退。绍圣出于本能,冲上前去抵挡那个黑影,他抢过了浣云手里的木棍,预备和黑影迎战,还没来得及打下去,那影子一口就咬在绍圣的手腕上。我们惊惶之余,也看清那是一只凶悍的猎犬。浣云又冲过去,抢回那根木棍,没头没脸的对那只狗痛击,狗负痛松了口,宗淇也顺手拿起一块大石头,砸中了那只狗的腿,狗狂叫着放开了我们,连奔带窜的向山上的树林里跑去了。
我们惊魂甫定,浣云抱着绍圣的手臂,紧张的喊:\"你怎样?绍圣?你流血了!\"
\"没关系,\"绍圣咬咬牙说:\"真是最热情的欢迎法!这家人准是野蛮民族!\"
浣云拿出手帕来,把绍圣的伤口马马虎虎的系住。我对那房子的门里看去,当然,我最关心的是门里那个人。真的,那人坐在一张靠椅里,静静的望着我们。那绝非一个\"野蛮民族\"──有一张苍白而秀气的脸,一头美好的头发,一对乌黑而略显呆滞的眼睛,那是个女人!十几年前,这一定是个美丽的女郎,现在,她已度过了她最好的时间,她大约有四十岁。但是,那张脸仍然沉静而姣好。
\"好神秘的小屋!\"宗淇在我耳边低低说。
\"是的,有点怪里怪气!\"我也低声说。
浣云不顾一切,一脚就跨进了屋里,我们也跟着走了进去。屋内只有那个女人,就没有其它的人了!桌上的烛光在门口吹进去的风中摇曳。浣云把草帽摘下,对那女人歪着头看了看,愤愤的说:\"好吧!太太,这就是你待客之道?\"
那女人闷声不响,仍然呆滞的望着我们。绍圣说:\"她一定听不懂国语,你还是用台语试试吧,问问她,她的丈夫在那里?\"
也是,浣云改用台语,问她的\"头家\"在何处?她依旧没有回答,宗淇把他的第二外国语──日文也搬了出来,还是毫无结果。绍圣说:\"八成是个山地人,谁会山地话?\"
\"我看──\"我沉吟的说:\"她可能是个聋子,根本听不到我们的话。\"
\"那──也不应该是这副姿态呀!\"宗淇说:\"最起码总该打打手势。\"
绍圣走过去,胡乱的对那女人比着手势,用的是他自己发明的手语。那女人还是无动于衷。浣云吸着鼻子,不住嗅着,阵阵肉香正充满了整间屋子,随着香味,她走向另一间屋子,推开门看了看,嚷着说:\"这儿是厨房,正炖着肉呢!\"
我对炖的肉兴趣不大,只纳闷的望着眼前这个女人。绍圣的手语既不收效,就诅咒着放弃了再和她\"谈话\",跑去和浣云一块儿\"探险\"了,我走近了那女人,弯腰望着她,她穿著件整洁的碎花的布袍子,套了件毛衣,这服装似乎并不\"寒伧\",反正,不像生活在这山中,住在这石头房子里的人所该有的装束。她那一贯的沉默使我怀疑。拿起了桌上的蜡烛,我把烛光凑近了她的脸,在她眼睛前面移动,她还是木然的瞪视着前面,我放好了蜡烛,抬起头来,愕然的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宗淇,低声说:\"她是个瞎子,她根本看不见。\"
宗淇点了点头,说:\"不止是个瞎子,也是个聋子。想想看,她既听不到我们,也看不到我们……\"
\"可是──\"我说:\"她应该感觉得到我们!\"
\"说不定,她连感觉都没有!\"宗淇说着,就伸出手去,轻轻的按在那女人的肩膀上,试着去摇了摇她。谁知,不摇则已,一摇之下,这女人就跟着宗淇的摇撼而瘫软了下去,宗淇赶快住了手,喃喃的说:\"她是个瘫子,一个失去一切能力和感觉的人,一具──活尸!\"
我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望着那女人木然的面孔,觉得寒气从心底往外冒。一具活尸!在这深山的小屋内!拉住了宗淇的手臂,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忽然间,我听到一声大叫,浣云从厨房里逃了进来,颤栗的喊:\"你们猜炖的是什幺东西?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