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他们下了车。他带着个纸包,她问:\"那是什幺?\"
\"野餐。\"
沿着山间的小路,他们向瀑布走去,路边长了无数紫色的小草花,钟形的花瓣愉悦的迎着阳光。鸟声啁啾,而水声沛然。走过了一段山路,瀑布迎面而来,巨大的水声震耳的奔泻,飞湍激流,巨石嵯峨。他们手拉着手,仰视着那一泻如注的瀑布。
\"噢!人多幺渺小!\"她赞叹着。
\"所以,\"他接了口:\"还值得为一些小事而烦恼吗?\"
\"你认为那是件小事?\"她有些懊恼。
\"当然!\"他毫不考虑的说:\"如果他重视你的眼泪,他不会背叛你,如果他不重视你的眼泪,你又何必为他浪费眼泪呢!\"
她深思的望着他,浅浅的几句话,却有着重重的分量。
\"噢!你看!有一只水鸟呢!\"
他忽然惊呼,真的,有只蓝颜色的水鸟,站在一块水中的岩石上,正张着翅膀,用尖尖的嘴修饰着自己的羽毛。蓝滟滟的羽毛,迎着太阳光,闪烁得像蓝宝石一般。
\"哦!多幺美!\"
她惊叹着,忘形的跨过一道激流,走到一块大岩石上,注视着那只水鸟。听到了人声,那只鸟也侧侧头,用一对好奇的眼睛望着她。她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仰视蓝天如画,俯视激流洄荡,她突然觉得说不出来的欢快。他走过来,也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捞起了她垂在肩上的长发,说:\"你猜你的头发像什幺?\"
\"什幺?\"
\"瀑布!\"
她抬头看看瀑布,夸张的叹气:\"哦!已经那幺白了吗?\"她说。
他大笑。
\"噢!思薇,我无法想象你头发白了会是一副什幺样子!你年轻得像颗小鹅卵石。\"
\"瀑布!小鹅卵石!\"她打量着自己:\"你这是新潮派的形容词吧?你学什幺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到现在,你才算对\'我\'感到了兴趣!\"他说。\"在国内,我是念考古人类学系的!\"
\"考古人类学系?\"她张大眼睛。\"所以你考古出来了,头发像瀑布,年轻得像鹅卵石?\"她笑了:\"你在学校里一定分数坏透了!\"
\"本来嘛,人类跟着时代,日新又新,只有感情的烦恼,亘古一样!\"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思薇,你真美!\"
\"嗯?\"她迷惑了。
\"是的,真美,美得像──\"他望着溪水:\"像一朵小水花。\"
她颦眉微笑。摇摇头,叹气。
\"你的形容词真奇怪,奇怪得可爱。\"她低低的说。\"他从没有这样形容过我,瀑布,鹅卵石,和水花!\"她把面颊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故事,你的家庭,以及你的一切!\"
他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吻了她。
\"这一吻公平了没有?\"他问。
\"你使我变得可笑,\"她愣愣的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又发生这些事情,你──好象是被什幺神灵派来的,为了──\"\"解救一个受了魔法,被困在桎梏中挣扎的小公主。\"他接口说。接着,就跳了起来,拉住她的手,嚷着说:\"来吧,思薇,我们走走,别谈这些沉闷而令人烦恼的事情!你看,那只鸟飞了!\"真的,鸟飞了!蓝艳艳的翅膀盛满了金色的阳光,扑落了数不尽的欢愉和秋的气息。一泻如注的瀑布在高歌着,唤起了整个山谷的应和。思薇情不自禁的也跳了起来,跟着他跨过一块又一块的岩石。秋日的阳光美好而温暖,她开始感到浑身的毛孔都舒畅翕张。欢乐不知不觉的来临了,回旋包围在他们的左右。笑声很轻易的溜出了她的嘴唇,不受拘束的荡漾在秋日的阳光里。他开始唱一支歌,歌词是这样的:\"在秋日的微风下,我们相遇,像两片浮云,骤然的结成一体。梦里的时光容易消逝,我们在欢笑的岁月里,不知道什幺叫别离!……\"
思薇忽然站定了,在全身的震动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这是一支什幺歌?她从没有听人唱过。但,那歌词是她熟悉的,那是她随笔写在给霈信中的几句话。愕然的呆立在那儿,她有两秒钟连思想都停顿了。接着,她张大嘴,喑哑的问:\"你,你是谁?\"
他走近她,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和煦的眼睛温柔的望着她,低低的说:\"我渴望是你的霈!\"
\"但是,你到底是谁?\"她追问。
\"说出来,就什幺都不希奇了,\"他说:\"我刚刚从美国回来。你曾经听霈说过,他有一个在美国研究人类学的哥哥吗?\"
\"什幺?你──\"\"是的,那是我。霈来到纽约,和我住在一起,他拿出所有你的资料给我看,你的信,你的诗,你的照片,和你的一切!说实话,我几乎立刻就爱上了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霈分享你的信的快乐,一直到霈搅上了那个华侨的女孩子……\"
\"哦!\"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喉咙里像梗了一个鸭蛋,一切的发展和现在急转直下的变化使她昏了头。喃喃的,她模糊不清的说:\"原来你是他的哥哥,原来你什幺都知道!\"
\"是的,思薇,我什幺都知道。\"他说,深深的盯着她,他有一对霈的眼睛!\"当霈搅上了那个女孩子,我愤怒得要发疯,为了你,我和霈大打了一架,霈很懊丧,但他终于娶了那个女孩子。结婚的前夕,他对我说:\'思薇太好,是我没有福气,或者,你能代替我!\'就这一句话,使我放弃了还差一年就可以拿到的硕士学位,束装回国。\"
她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岩石凸出的一角,木立在那儿仿佛也变成了一块岩石。
\"很傻,是不是?\"他笑笑。\"我回国之后,立刻就到你家里去,我不敢直接拜访你,我知道霈一定会把他的事告诉你,于是,我在门外等着,希望有个较自然的机会能遇到你。我等了三天,第四天晚上,你出来了,穿著风衣,在大街小巷中闲荡,我跟踪在你的后面,我足足跟踪了三天,而不知道怎样去结识你,然后,在青龙……\"
\"哦!\"她吐了口气,什幺都明白了,这下面的事,用不着他再叙述,青龙、海滨、小饭馆,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讷讷的,她说:\"你──为什幺一开始不说明白?\"
\"我也不知道为什幺,\"他困惑的摇摇头。\"大概是种潜意识让我不要说。\"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和霈相差一岁,从小,我们长得像双胞胎的兄弟,感情也好得不得了。我们爱好相近,兴趣也同。亲戚朋友们常说霈是我的影子,我们是二位一体。所以,当他说我能代替他时,我毫不考虑的就回了国。\"他凝视她。\"思薇,你比我想象中更好一百倍!\"
\"假如──假如──\"她困难的说:\"我对你一点也不假以辞色,你这个硕士学位岂不丢得太冤枉?\"
\"冤枉?\"他微笑。\"不,有什幺冤枉呢?人类学能研究出什幺来?事实上,没有\'人\'能了解\'人类\',这是种最最复杂,最最不可解的动物!霈为追求硕士学位而放弃你,我为追求你而放弃硕士学位,都是──不可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