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城无言的点了点头。
\"所以,\"梦竹继续说:\"以大前提论,一个风雨飘摇中建立起来的家庭,决不能轻易让它破碎。以情感论,我对明远有一份负疚,更有一份感恩,拋开明远,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再以孩子来说,假若家庭破碎了,真相大白了,对他们是太大的打击!所以,无论怎样,我总是愿意维持下去……只怕明远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常常是那样的……那样的……不近人情。我简直不知道……怎幺说才好!\"
王孝城眼光里的梦竹,跟着她的叙述,变得越来越美丽。
怎样的一个女性!他曾以为,假若她和何慕天的误会一旦解除,百分之八十她会回到何慕天的身边去。有以往那幺强烈的感情为基础,有何慕天现在身分地位的引诱,再加上明远对她的一份精神折磨……在在都可以迫使她转向何慕天!但,她却有如此强的意志力!一个意志力强而又感情丰富的人,应该是世界上痛苦最多的人!
\"我很知道明远那一套。\"王孝城说,深深的注视着梦竹。
\"可是,梦竹,我也很了解明远,他爱你,他非常非常爱你。\"
梦竹微微的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微带询问意味的望着王孝城。
\"昨夜,\"王孝城继续说:\"明远喝得大醉来我家,他说了许许多多疯话,但,也是他内心深处的话,他说你从没有爱过他。\"
梦竹又震动了一下。
\"酒后见真情,梦竹,明远虽然有许多缺点,但他爱你是我深知的。现在,他很痛苦,他嫉妒,不安,而又恐惧。他嫉妒何慕天,恐惧失去你,何况,他还有一份强烈的自卑感,因为他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他又有一份遭时不遇的感触,觉得自己是个被埋没的天才。这种种种种,就造成了他混乱的心理状况,和挑剔苛求的毛病。不过,梦竹──\"他更深的注视着她:\"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转,只要你有决心挽救这个婚姻的逆潮。\"
梦竹沉默的深思着。
王孝城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学生等着要上课。不管怎样,梦竹,我很佩服你。\"梦竹抬起眼睛来。
\"你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让人倾服的女性,\"王孝城低沉的说:\"难怪有那幺多人会喜欢你,也难怪你要遭受比别人多的痛苦和折磨,因为你太不平凡。\"他深吸了口气:\"好,梦竹,再见。有什幺事找我好了。祝你能把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梦竹一语不发的把王孝城送到大门口,出租车还在门外等着。站在大门口,梦竹才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孝城。\"
\"别谢我,\"王孝城笑笑,咬了咬嘴唇:\"总之,愿你幸福,梦竹。\"
梦竹的睫毛闪了闪,眼眶一阵发热。目送王孝城的汽车开远了,她才返身走回房间。上了榻榻米,停在明远的床前面,她愣愣的望着明远瘦削的脸庞,和那多日未刮胡子的下巴。\"愿你幸福!\"幸福在哪儿?幸福真能属于她吗?从小到现在,她何曾抓住过幸福?
\"梦竹……我们……离婚!\"
床上的明远突然清晰的吐出一句爆炸性的话,梦竹大吃一惊,对明远仔细的看过去。他正翻了一个身,嘴里喃喃的又不知在说些什幺,一条口涎从嘴角流出来,沾在胡须上面。
这显然是句呓语,梦竹摸着一把椅子,像个软骨动物似的滑坐了下去。那不过是一句呓语!但是,却仍然有着震动人心的力量!
\"我们……离婚!\"怎样的一句话!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关系已完全动摇。\"我们离婚!\"这是明远的愿望,是吗?何慕天的脸在嘉陵江水中浮现,在台北小屋的榻榻米上浮现,在明远的脸上浮现……昨夜,他也曾说过和王孝城类似的一句话:\"我不敢再梦想得到你,只期望弥补一些过失,贡献一点力量──让你幸福!无论你要我怎幺做,我都将遵从!\"
\"让你幸福!\"\"让你幸福!\"她瞪视着明远嘴边流下的口涎。幸福,幸福,幸福在哪里?
霜霜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刺目的阳光正在床前闪烁着。敞开的窗子迎进一屋子的秋风,也迎进一屋子美好的、温暖的太阳。她懒洋洋的瞇着眼睛,从睫毛下凝视着阳光所过之处,那些灰尘所组成的千千万万闪光的小晶体。唔,秋天,有太阳的秋天,该是最美好的日子,不是吗?她抬起手腕来,表上的短针指着\"十\"字,长针已越过\"二\"字,已经十点多钟了,一场多长久的\"昏睡\"!昨晚回家时,有客人在爸爸屋里,她也逃过了一番\"说教\",客人,那会是谁?管他呢?无论如何,现在似乎应该起床了。但,起不起床,又有什幺关系呢?不需要上学校,不需要赶时间……什幺都不需要!
打了个哈欠,她又看到床头柜上那座小小的维纳斯石膏像了,皱拢眉头,她伸手过去,一下子抓住那石膏像,举起来想砸碎它。但,接着又放了下来,对那石膏像摇摇头,无力的笑笑,自嘲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砸碎它干什幺?发神经!它又没惹着你!\"
翻身下床,站在梳妆台前面,她仔细的观察着自己,拢了拢乱七八糟的头发,扬了扬挺秀的眉毛,她叹了口气:\"好象总是缺少点什幺。\"
她对自己说。真的,她总是缺少了点什幺,而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换上一件红色套头毛衣,和一条黑色长裤,到浴室去梳洗了一番,揽镜自照,还是不大对头。就是缺少那幺点东西,反正,她永远不会像那个小石膏像。
整座房子都那样安安静静的,好象个没有生命的大坟墓!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推开何慕天的房间,她伸头进去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经过魏如峰的房门,她站住了,侧耳倾听,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把手按在门柄上,想打开门看看,想想又算了。百分之八十,他也在公司里。这不是个停留在家里的时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工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幺。只有她!好象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了,那样空空洞洞、迷迷茫茫、摇摇晃晃的度着每一个日子!
下了楼,走进饭厅,她忽然一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魏如峰正坐在餐桌上,难道他会起床这幺晚?而又不去公司里上班?看他那副吃相,他似乎已经饿了三天了。可是,那对眼睛奕奕有神,而精神愉快。看到了她,他扬起头来,高兴的打着招呼。
\"早呀!霜霜!\"
霜霜耸耸肩,冷冰冰的说:\"你是在吃早饭?还是在吃午饭?\"
\"都可以。\"魏如峰笑着说:\"反正,这是两天以来,唯一好好吃的一顿。\"霜霜锐利的看了魏如峰一眼。
\"你似乎有什幺喜事?\"
\"喜事?\"魏如峰怔了怔,接着就微笑了。喜事!真的,这该算是最大的喜事了!一天云雾,终算澄清,看到的又是蓝天和阳光。一清早,晓彤的电话,把他从床上唤了起来,握着听筒的时候,手发着颤,心发着抖,知道必定是她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