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彤红着脸钻出厨房,回到\"客厅\"里去了。剩下梦竹,一面擦洗着碗筷,一面情不自禁的微笑。她心怀荡漾得很厉害,她是真的弄糊涂了,不知是女儿在恋爱还是她又恋爱了?
可是,在这种醉意朦胧的感觉中,也有一份难言的酸涩和凄凉的情绪,她在恋爱着的女儿身上,看到了过多自己逝去的青春和欢乐。
洗完碗筷,回到屋里,魏如峰正在和明远畅谈文学,这使她愣了愣,明远素来不长于谈话,可是,看来他们却谈得非常之投契。由中国之古典文学,谈到西洋的现代文学,接着,他们就辩起论来了,明远认为中国之旧文学,决非西洋的新文学所能比拟,魏如峰却坚持西洋文学有中国文学所没有的长处。这场辩论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因为两人都同意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而取得协议,宣告辩论结束。梦竹含笑的听着他们的谈话,衷心欣然。等他们谈到一个段落,梦竹就笑着问魏如峰:\"你学文学,为什幺又在商业界服务呢?\"
\"因为我姨夫的关系。泰安的股份大部份是我姨夫的,而他又不大喜欢过问公司里的事,我毕业之后原说在公司里帮帮忙,谁知一插进手就退不下来了。现在,我姨夫也不肯放我离开,事实上,我一直希望能从事文教工作,最大的愿望,是到报社做记者或编译。\"
\"你住在你姨夫家里吗?\"
\"是的。\"
\"你姨妈也在一起?\"
\"不。很早以前,我姨夫就和我姨妈仳离了。\"
\"哦?\"梦竹有点意外:\"那幺,你怎幺还跟着你姨夫呢?\"
\"这里面关系很复杂,我的姨夫姓何,是昆明的世家,我母亲姓王,也是昆明的世家,而姨夫和我父亲又是生死之交。据说,我姨夫娶我姨母并不很情愿,我姨夫在重庆读大学,然后,不知是怎幺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仿佛姨夫发生了一点桃色纠纷,就和我姨妈闹翻了,我姨妈一气远走,失去了消息。可是,这件事并不影响我父亲和我姨夫的感情,所以,我想到上海去念书时,我父母也很放心的把我交给我姨夫,我就住在姨夫家里,一直跟着姨夫到台湾。\"
\"噢,\"梦竹凝视着魏如峰,深思的说:\"你说你姨夫在重庆读大学?什幺大学?\"
\"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系。\"
\"中国文学系?\"梦竹皱拢了眉头,似乎在寻思着什幺,接着,就微微的变了色,艰涩的说:\"你说你姨夫姓何?\"
\"是的。\"
\"何什幺?我是指他的名字?\"
魏如峰正要说话,梦竹却又突然跳了起来说:\"噢,谈这些没什幺意思,你的茶冷了吧?魏先生,我去给你换一杯热的。\"她站起来,走到魏如峰的面前去拿茶杯,但她的手是微颤着的,面容青白不定。晓彤吃了一惊,站起来说:\"妈,你不舒服吗?\"
\"没有的事。\"梦竹力持镇定的说,拿起了那个茶杯,刚刚转身,她就接触到明远锐利的目光,那对平日忧郁深沉的眼睛现在看来阴鸷而凶猛,狠狠的盯在她的脸上。这使她浑身一震,脸色就更加苍白了。然后,她听到明远冷冰冰的声音,像从个遥远的冰窖中传来:\"魏先生,你还没有说完,你姨夫的大名是──\"\"何慕天!\"魏如峰不假思索的说,何慕天的警告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
梦竹的身子晃了晃,仿佛挨了一下突然的狙击,她试着站稳,但两条腿忽然间完全失去了力量,哆嗦着无法站定,手里的茶溢出了杯子,眼前的景致成了模糊一片,恍惚中,她听到明远冷幽幽的声音在说:\"晓彤,你没看到妈妈不舒服了吗?你最好扶她到晓白屋里去坐坐。\"
她心中翻涌着,许许多多冷得像冰又炙热如火的巨浪夹攻着她,她呻吟了一声,任由晓彤把她牵进那堆满家具的小屋里。坐在床沿上,她用手捧住焚烧欲裂的头。晓彤不安的跪在榻榻米上,仰视着她说:\"妈妈,你怎幺了?你一定是在炉子旁边烤得太久了。\"
\"是的,是的。\"梦竹呻吟着说,在紊乱如麻的脑子里整理出最后一缕有理智的思想:\"晓彤,我想休息,你最好马上把你的朋友送走。\"
\"好的,妈妈。\"
晓彤匆促而恐慌的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第五章
魏如峰正木立在客厅里,梦竹的惊惶失措和骤然变色使他惊疑惶惑,而在惊疑惶惑之中,何慕天的叮嘱像电光般来到他的脑子里。这里面有什幺不对头的事?何慕天一定预先已知道!到底这是怎幺回事?晓彤匆匆的跑出来了,一脸的焦灼和不安,对他劈头就是一句:\"你先回去吧,妈妈不舒服!\"
魏如峰点点头,想找到明远告辞,但明远不知何时也已不在房间里了,只有晓白错愕的瞪着大眼睛,坐在窗台上面。
魏如峰只得到玄关去穿鞋子,一面问晓彤:\"怎幺了?我说错了什幺吗?\"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明白。\"晓彤困惑的摇摇头。
\"你弄清楚是怎幺回事,晚上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我……\"
晓彤的话还没说出口,屋里传来明远严厉的一声呼叫:\"晓彤!进来!\"
晓彤恐慌的看看魏如峰,掉头向里面走去。魏如峰伸手一把拉住她,急急的说:\"这事并不单纯,你一定要弄清楚,我认为──\"\"晓彤!\"明远又在叫了,这次的声调已接近愤怒:\"我叫你进来,听到没有?\"
晓彤摆脱了魏如峰,急急的就跑到里面去了。剩下魏如峰呆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回复过意识来,第一个来到脑中的思想,就是:\"找姨夫去!谜底一定在他身上!\"
跨上摩托车,他风驰电掣的向家中驶去。
梦竹听到屋外送客的声音,客人走了,然后一切又趋于平静。她把脸紧埋在手心里,喃喃的自语:\"怎幺是这样的呢?老天在安排些什幺呢?为什幺偏偏是这样呢?\"
有人走进来了,她把蒙在脸上的手拿开,看到的是明远穿著拖鞋的一双脚,她慢慢的仰起头来,接触到明远的一对冷若寒冰的怒目。
\"明远!\"她喊了一声,又把头埋进手心里,浑身颤栗的、哭泣的、哀求的喊:\"发发慈悲!我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我并不希望是这样的!\"
晓彤跑进来了,跪在母亲面前,她用双手抓住母亲的手腕,叫着说:\"妈妈!这是怎幺回事?妈妈,你怎幺了?\"
梦竹放下手来,她含泪的眼睛紧盯着晓彤,然后,她一把握住了晓彤的手,握得紧紧的,迫切而激动的说:\"晓彤!如果你爱妈妈,你就对我发誓,从今起,你永不许理那个姓魏的,你答应我,和他绝交!\"
\"妈妈!\"晓彤惊慌的大喊,如同被兜头浇来一盆冷水,全身都冰冷了。\"为什幺?妈妈,为什幺?\"
\"你发誓!晓彤,你立刻对我发誓!\"梦竹喊,把晓彤抓得更紧。
\"可是,\"晓彤脸色苍白,黑眼珠里盛满了惊恐和哀求:\"你说他很好,你说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