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晓彤忽然惊呼了一声,跳了起来。
\"怎幺了?\"魏如峰吓了一跳。
\"天都黑了,我要回家了!\"晓彤匆匆忙忙的拿起书包,\"妈妈一定急坏了。\"
\"等一下!\"魏如峰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干脆吃了饭再回去!\"
\"噢,不行,不行!\"晓彤的头摇得像博浪鼓,眼睛里的惊谎之色更加深了,不安的望着玻璃门:\"已经六点了?真糟糕,爸爸要骂了!\"
\"好吧,我送你回去。\"魏如峰站起身来,心中在暗暗的叹息,时间,溜得多快!
付了帐,魏如峰和晓彤走出了\"铃兰\",暮色正缓慢的在台北市的上空张开,几家大些的商店已亮起了霓虹灯,街道上,拥挤的车辆仍然争先恐后的飞驰,车声和喇叭声组成了喧嚣的音乐。晓彤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用手勾着魏如峰的腰,现在,她已没有来时那份拘束和恐慌,一面指示路径,一面催促魏如峰加快速度。魏如峰巴不得这条路出奇的长,他喜欢晓彤的胳膊绕在他腰间的滋味,更喜欢她那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自己后脑的味道。可是,只一会儿,已经到了目的地,晓彤在巷口下了车,指着巷子说:\"右面倒数第三家就是我的家,可是你千万不能来找我,记住!\"
\"好,我答应。\"魏如峰说:\"星期六怎幺样?\"
\"不一定!\"
魏如峰深深的望着她,说:\"来不来是你的事,反正我每个星期六的三点半都在那儿等你。\"
\"你等到几点钟?\"晓彤迟疑的问。
\"等到铃兰关门逐客的时候。\"
晓彤咬咬嘴唇,不安的看看魏如峰,然后仓卒的喊了一声\"再见\",就跑进巷子里了。魏如峰没有马上离去,他目送着晓彤小小的身子被暮色苍茫的小巷所吞噬,才带着满怀异样的情绪跨上车子,缓缓的向街头驰去。
晓彤走进家门的时候,心脏在猛烈的跳动着,预计将有一场责备在等着自己,而在心里迅速的打着谎话的腹稿。可是,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有些诧异,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才看到室内只有梦竹一个人。梦竹正坐在梳妆台前面,面对着镜子,脸上有着隐约的泪痕,眼睛迟滞的望着前方。室内是一片混乱,地上全是打碎的颜色碟子,和撕掉的画稿,许多泡好的颜料,像胭脂、藤黄、靛青都流了一地,窗玻璃也破了一块,画笔扔得到处都是,晓彤被吓住了,书包从她肩上滑到地下,她惊呼了一声:\"妈妈!\"
梦竹如梦初觉的抬起眼睛来,在镜子里看到吃惊的晓彤,就缓缓的转过身子,用手拭拭眼睛,疲倦的问:\"怎幺这幺晚回来?\"
晓彤已忘掉她编好的谎话了。但是,梦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乏力的说:\"你爸爸画不好画,发了脾气。来,晓彤,帮我把这个房间收拾一下。\"
晓彤走过去,一面俯身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一面担心的问:\"爸爸呢?\"\"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梦竹说,叹了口气,跪在榻榻米上,细心的把那些颜料能用的再装起来,为了购买这些颜料,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素!她用纸片把泡过的颜料兜起来,再倾进碟子里,晓彤插嘴说:\"妈妈,那些颜料已经脏了,还能用吗?\"
梦竹呆了呆,看着地下的颜料,是的,脏了,已不能用了。她咬住嘴唇,突然用手蒙住了脸,失声的痛哭了起来。晓彤大吃一惊,立即扑了过去,抱住母亲,叫着说:\"妈妈!不不不!妈妈!不!\"
梦竹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泄,就一发而不可止。晓彤跪在母亲床前,不住的摇着母亲,惊惧的叫着:\"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幺,不过,自从父亲重拾画笔,脾气就出奇的坏,他没画好过一张画,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她是深深了解母亲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看到母亲伤心,使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她哀求的说:\"妈妈,不要哭,哦,妈妈!\"她把头仆在母亲身边,几乎也要哭了。
\"晓彤,\"梦竹止住了眼泪,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幽幽的说:\"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
晓彤愣住了,说:\"妈妈,你在说什幺?\"
\"哦,\"梦竹醒悟了过来:\"没什幺,晓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
晓彤点了点头,注视着母亲,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残余着眼泪。在梦竹的鬓边,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因为母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她才只有三十八岁!
魏如峰仰卧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光线所经之处,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缓而规律的起伏着,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把手从头下抽了出来,他翻了一个身,侧面而卧,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翻开来,想定下心来细看。可是,书上的字浮动着,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气的,雅致的,宁静的微笑。他拋下了书,近乎愤怒的自语了一句:\"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我打赌她是什幺都不懂的!\"
但,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情,反而使他更加郁闷,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钟正。去?还是不去?这幺多个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铃兰\"的老位子上,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什幺了不起?论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交过多少,论吸引力,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袭学生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身子,一对迷茫的,什幺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幺地方值得他如此拋掷不下?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的去碰钉子?这幺多年来,混迹于商业场中,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可是,他总以自己的坚强和定力而自负,他永远那样洒脱不羁,从不被任何一个女性所折服!而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拋掷不下的感情而生气,想想看,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一个读中学的女学生!
在床沿上坐了半天,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为了什幺,她居然不肯到\"铃兰\"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还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的跳了起来,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株守着三点半\"铃兰\"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