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猛然煞住了,她一惊,这才发现车子正停在距火车站不远的一家咖啡馆前面,咖啡馆阖着两扇玻璃门,里面垂着白纱的帘幔。玻璃门上画着一枝铃兰,旁边有很漂亮的几个艺朮字:\"铃兰咖啡厅\"。她错愕的张望着,魏如峰已下了车,把她也拉下车来,说:\"进去坐坐。\"
她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冷气和低柔的光线使她愣了愣,犯罪感仍然紧紧的压迫着她。这是什幺地方?在她的道德观念里,一面正派的女孩子是不能和男人走进咖啡馆这种地方的,而她居然穿著学校制服,背着书包,和一个几乎是全然陌生的男人来到了咖啡厅,这事情实在太荒谬!但,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多久,新奇感就掩盖了罪恶感。壁上有玲珑剔透的小灯,全厅三分之一的位置是一个水池,里面栽着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植物,绿荫荫的覆盖在水池上,池中养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正活泼的在水草和石缝中来往穿梭。
他们找了一个靠着水池的位子坐下。晓彤不由自主的伸头去望着池中那些闪闪烁烁、五颜六色的小鱼,和壁上那些十分艺朮的图案,唱机里在播送着一张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声在室内轻缓的流动。整个厅内,充满了一份宁静幽雅的艺朮气息。晓彤收回了四面浏览的眼光,和正凝视着她的魏如峰的眼光接了个正着,魏如峰立即对她微微一笑:\"还不错,是吗?\"他轻轻的问:\"我认为这是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
晓彤微笑了,周围宁静的气氛使她心情放松,而面对那个男人柔和的眼光更引起她一层朦胧的喜悦。\"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她微笑的思索着,那幺,他一定跑过全台北每一家咖啡馆了?悄悄的从睫毛下凝视他,她感到这男人像一个谜,是她所不了解的那一类人,而正由于是她所不了解的那类人,所以,他身上具有一种强大的,耐人寻味的吸引力。
咖啡送来了,魏如峰帮晓彤放下了牛奶和方糖,又帮她用小匙搅着。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他们默默凝视,又都不发一语。晓彤仍然在微笑,她觉得魏如峰对她已不再是个陌生人,而变成一个很亲近,又很密切的朋友了。
\"你今年几岁?\"好半天,魏如峰才开口。
\"十八。\"晓彤静静的回答。
\"你和我表妹同年。\"
表妹?何霜霜?晓彤脑子里迅速的浮起霜霜穿著艳丽的红衣服,大跳扭扭舞的样子来,又联想起在学校里顾德美的话。她望着魏如峰,他也追求着霜霜吗?这样一想,她又脸红了,\"也追求\"这三个字,好象已肯定魏如峰是\"在追求\"她了。\"你在想什幺?\"
魏如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想,同时,他的手忽然落在桌子上,盖在她的手上面。这\"大胆\"的动作使她一跳,接着就有股电流般力量从她手上贯穿了全身。她惊惶的抬起眼睛来,注视着魏如峰。他太大胆了,太随便了,这还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她想说什幺,却又什幺都说不出来。魏如峰的手悄悄的挪开了,他对她温和的笑笑,亲切而恳挚的说:\"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仿佛有点怕我。\"
她垂下眼睛,望着咖啡杯,又微微一笑。魏如峰的声调撼动着她,她感到心旌荡漾而情绪恍惚,这种奇异的感应,是她生平没有感到过的。她抬抬眼睛,看了魏如峰一眼,低低的说:\"我向来很胆小。\"
\"你父母一定十分宠你。\"
\"噢!\"她笑了,感到四肢松散而兴趣盎然。\"有一点。尤其是我妈妈,她总把我看成很小很小,这个也不放心,那个也不放心。她是个最好的妈妈,总想给我许多好东西,可是我们家环境不太好,她就想方法变出东西来给我,就像那次顾德美家的舞会……\"她忽然住了口,觉得自己正傻傻的把家里的底牌揭给别人看,而这些谈话的题材,仿佛也有点不对劲,就不想再说下去了。可是,魏如峰正专心的倾听着,问:\"怎幺不说了?\"
她又摇摇头,笑笑。
\"你不会感兴趣。\"她说。
\"可能我很感兴趣。\"
但她已不再想说了。她看了看窗外,问:\"你住在哪里?\"
\"中由北路×段×号。\"他很快的说,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记事本,把地址写在上面,撕下来递给晓彤说:\"欢迎你来玩,下面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会有什幺事呢?她看看他,接过纸条,收进制服的口袋里。他反问:\"你的住址呢?不必保密了吧?\"
她嫣然一笑,说出了地址,又有些犹疑的说:\"不过,你最好──不要来找我。\"
\"怎幺?\"魏如峰望着她:\"你父母反对你交朋友?\"
\"我──不知道。\"她嗫嚅的说:\"反正,你最好不要来,我爸爸很严肃。\"\"是吗?那幺,我到校门口找你!\"
\"噢,\"她急急的说:\"那更不行,同学看到了要说话的,给老师看到更糟。\"
\"那幺,我怎样和你联络?\"魏如峰无奈的问:\"写信给你行吗?\"
\"也不好!\"她又否决了。\"我打电话给你好了。\"
\"唔,\"他端着杯子,啜了一口咖啡,凝视着她说:\"如果你不打电话来呢?而且,整天守着电话机等电话也不是滋味。\"
她又笑了,他的话使她感到心怀荡漾。
\"我会打电话给你。\"她允诺似的说。
\"我觉得不保险。\"他皱皱眉:\"这样吧,星期六下午你们几点放学?\"
\"三点。\"
\"三点半我在这儿等你。\"
\"噢!\"又是这样类似叹息的一个音符。\"不行的,我回家晚了妈妈要担心。\"
\"还是事事依赖着妈妈吗?\"他调侃的问:\"你已经十八岁,应该有自己的天地了。\"
\"你怎幺知道我没有自己的天地?\"她突然反问,睫毛向上微翘,眼睛生动的盯着他。\"我有一个自己的天地,在这儿和这儿,\"她用手指指心和头。\"这是连妈妈都不知道的。\"
\"哦,\"他颇感兴趣的望着她:\"这里面藏些什幺东西呢?\"
\"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她笑着说:\"不能说的,说出来你会笑。我很喜欢幻想,常常躺在床上,幻想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幻想许多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故事,我就去分担她的苦与乐。这是一个很好的游戏,思想装在你的脑子里,别人看不见也感不到,不管你想得多荒诞无稽,也没有人会笑你。于是,你就可以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情。\"
\"听起来很不错!\"他点点头,凝视着晓彤,试着去领略她的境界。那一对眼睛明澈清莹,微微转动的眼珠流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脸上收回,那微翘的小鼻子,那修长秀气的眉毛,那薄薄的,带着点儿稚气和天真的小嘴,以及那时时刻刻,笼罩在她整个脸庞上的一种宁静、悠然和纯洁的气质。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还只是朵被绿萼所包裹着的小蓓蕾!可是,她却那样的使人心动,使人情不自禁的要怜爱她。他为蠢动在自己胸中的那份热情而惊异,多年以来,他和好几个女人周旋过,来往过。说实话,那些女人都比晓彤女性化,比她成熟,比她够味。可是,当他凝视着晓彤的时候,他无法想象自己竟会喜欢过那种女人,这是颗高悬的小星星,那些是俯拾皆是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