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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页

 

  她的嘴唇仍然在颤抖,眼光困惑迟钝。

  “可——可是,凌霄——为——为什么要娶我?”

  “他要对孩子负责任呀!”我说:“而且,他不是一直很爱你吗?”她垂下眼睛,手指冰冷。

  “他——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孩子——不——不是他的。”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的心脏陡的痉挛起来,四肢发冷,这时才感到我浑身的湿衣服贴着身子,而山风料峭。

  “是谁的?”我问。“那——那个——”她坦白的望着我:“那个画画的人。”

  余亚南!我的呼吸停顿了两秒钟,接着,我的思想就像跑马一般的活动了起来,余亚南!那个长着一对迷人的眼睛的年轻画家!他骗取了凌云的感情,又骗取了绿绿的身体,然后飘然远引!那个收集灵感的专家!他对这些纯洁的女孩做了些什么呀!我坐在那儿出神的凝想,风冷飕飕的吹了过来,我连打了两个寒噤,发现天已经黑了。绿绿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实在佩服她的体力,她看来又若无其事了。在林边的地上,她弯着腰寻找,我问:“你找什么?”“火柴。”她在一堆残烬边找到了一盒火柴,我想,那很可能还是余亚南给她画像时留下来的。我们在湖边生了一个火,烤干了我们的衣服和身体。我的思想已经成熟了,握住她的手,我说:“听我说,绿绿,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我和你,和凌霄心里所了解的秘密,你绝不要再讲出去,章家都以为是凌霄的孩子,这保障了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和命运,你懂吗?凌霄既然承认了,别的都没什么关系,你自己千万别漏了口风!”她看着我,了解的点了点头。她告诉我,她不敢说出余亚南的名字,因为怕她父亲强迫她堕胎,又怕她父亲下山去找余亚南算帐。“他会在城里乱找,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找,会去杀人,如果他走了,妈妈会伤心死了,害怕死了。”她说。我知道,她并不笨,她下意识里未始不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凌霄会挺身而出。但是,我还有疑问:

  “你很喜欢余亚南?”我问。

  她撇了撇嘴,眼里有惭愧之色。

  “我不知道,他对我说,我是最最完美的,是什么女神的化身,我——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画画,画我,他说要跟我躲到山里面去生活,吃露水和果子……他讲的话像故事一样,很好听很好听,我就……”

  我懂了,我几乎看到了余亚南,如何去催眠这个终日流荡迷失的山地女孩。我问:

  “你现在还想他吗?”她很快的摇摇头。“他跟我不是一样的人,”她语气很平静:“他总是会走的。”她注视我,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会有小孩。”

  我在心底叹息,发现她竟像一张白纸一样纯洁,她甚至还没有了解爱情是什么,章伯伯说她淫荡,这是多大的误解!或者,她比我,比凌云,比任何一个大家闺秀更纯洁些。

  “让我们回去吧!”我站了起来,“章家会以为你没有找到,我又失踪了。”我们向青青农场走去,她很软弱,我们走得很慢。一路上,我都朦胧的感到有个好神灵在我们的旁边,它牵引我到梦湖来救了绿绿,也让我获知了事情的真相。

  但是,凌霄为什么要承认这个孩子呢?

  第二十三章

  接连的几天,大家都在筹备婚事。老林和他的妻子来幽篁小筑道过歉,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谦和,和拿着刀子砍人的那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吞吞吐吐的,他用一半山地话,一半国语,再夹着一些日语,和章伯母讲了很多很多。他的妻子是个瘦小干枯的女人,脸上也同样的带着刺青,时间和生活的重担已把她压榨得憔悴苍老,她弯着腰,无限谦卑的向章伯伯和章伯母鞠躬如也,再三的代她的丈夫致歉,而且还带了大批的治疗刀伤的药草来。章伯伯依然面有不豫之色,章伯母却待之以上宾之礼,一再告诉他们:

  “这以后,两家就是亲家了,以前的事都不必再提了,将来大家要彼此照顾,做好朋友。”

  我不知道老林夫妇是不是完全了解章伯母的意思,但,那次他们的来访总算非常和洽,章伯伯也隐忍着没有发脾气。他们走了之后,章伯母叹口气说:

  “唉,世界上的人类,无论哪一个种族,无论是野蛮还是文明,做父母的那份对子女的爱心都是一样的。别看老林凶巴巴的,其实他心里才宠绿绿呢!他说,管她呀,打她呀,还不都是为了保护她!现在,他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希望绿绿能在我们家做好媳妇,别再成天在山里游荡。唉!”章伯母做了结论:“老林是个粗人,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婚事的准备很急促,但是,并不很简陋,凌霄现在的卧室被改为新房,一张全新的双人床从埔里运来,蚊帐、棉被、窗帘一概全部换新,还有成匹的衣料也从埔里买来,凌云整天埋在缝衣机上,赶着给绿绿缝制新装,这原该女家做的,可是,绿绿家里太穷了,章伯母就一概包揽。章伯母表示,无论如何,结婚总是喜事,尤其,凌霄是章家的长子,即使是在乡下,也要把婚事办得漂亮些。章伯伯装作对婚事漠不关心,他对凌霄仍然在生气,对绿绿也诸多不满,而且一再强调这门婚事是“门不当,户不对”。不过,当老袁每次去埔里采办时,他总不忘记叮嘱他:“多买些鞭炮回来。”

  婚礼被选定在那一个星期六举行,借用山地小学的大札堂,而且是新式的婚礼,新娘将穿一件白缎子的洋装,头上披一块齐肩的白纱。所有山胞村的人几乎都被邀出席,晚间还借山地小学的操场,预定摆十二桌酒席,这可能是山胞村上数年来所绝无仅有的婚礼。

  婚礼前好几天,村上的人都在沸沸扬扬的谈论这件婚事了,韦白常把村上的消息带来,他认为这件婚事会打破山地人和平地人的界线,以后,像苦情花那种悲剧是再也不会发生了。总之,村里的人对于章家以盛大的婚礼娶绿绿的事,感到十分快慰和高兴。那是婚礼的前一天,我在蚕豆架下看到凌霄,他正弯着腰在拔除莠草,尽管他即将做新郎,他仍然不放松自己的工作,整个准备婚事的过程里,他都平静,安详,而满足。仿佛他这一生,再没有什么可要求的事了。

  “嗨!”我招呼着他:“这似乎不是新郎该做的工作。”

  他抬头看看我,微笑的用铲子弄松泥土,拔出野草来。他的神情幸福而愉快。“我喜欢做这些,什么事都不做使我觉得心慌,”他用手拍拍泥土:“这是一个让人安定的好朋友。”

  “有什么事让你不安定吗?”我嘴快的问。

  “没有,”他犹豫了一下。“我想是没有。”

  我在田埂上坐下来,用手抱住膝,默默的审视他。黄昏的天气已不再燠热,落日的余晖遍洒在草原上。我控制不了我的好奇心和我的疑惑。“凌霄,”我静静的说:“你为什么承认那个孩子?”

  他迅速的抬起头来望着我,他的眼底有警戒的神色。

  “你说什么?”他问。“绿绿没有告诉你?”我说:“我都知道,你不必介意,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承认这个孩子?你不必要做这样的牺牲。”“牺牲?”他愣愣的说,眼光定定的停在我的脸上。“为什么你说那是牺牲呢?我得到了绿绿,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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