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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论呢?”他问。“结论呀,”丹荔指着他的鼻子尖:“你如果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你如果不是有前途,就是没前途!你如果和我不是有结果,就是没结果……”

  “这不是废话吗?”“本来嘛!这种辩论永不会有结论的!又不是法官审案子!”她攀着他的手臂:“我们去湖边饱看天鹅,好吗?我们去游湖去,好吗?你瞧,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她取出一大叠画纸和一盒炭笔。志翔的眼睛发亮了。“啊哈!”他叫:“小荔子!你实在是个天才!”

  “瑞士是世界花园,你既然来了,怎么可以不画?”丹荔挑着眉毛说。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画湖,画花,画天鹅,画古堡,画山,画游船,画花钟,画溪流,画木桥,画纪念塔……时间就在画里流逝,一日又一日。

  当志翔惊觉到暑假之将逝,而自己的“工作”仍无踪影时,丹荔用那么可可爱爱的声音对他说:“反正,暑假已经快完了,你找到工作也做不了几天!咱们还不如上山去!”“上山?”“附近你都玩遍了,我们上山去,可以滑雪,可以坐缆车,可以从一个山头吊上另一个山头,包你会喜欢得发疯!在山顶上,你看下来,才知道瑞士真正的美。”

  他被说动了,于是,他又上了山。

  在山上的小旅馆里,他们一住多日,那山的雄伟,那积雪,那一片皑皑的白,志翔眩惑了,沉迷了。何况,身边有个娇艳欲滴、软语温存的丹荔!她教他滑雪,当他摔了一鼻子雪时,她笑开了天,笑开了地,笑开了那皓皓白雪的山!在那些乐不思蜀的日子里,他偶尔会想到志远,想到在歌剧院里扛布景的志远,想到在营造厂里挑水泥的志远……可是,只要他眉头稍稍一皱,丹荔就会迅速的把嘴唇印在他的眉心上。他又忘了志远,忘了罗马,或者,是强迫自己去“忘”!

  欢乐的时光和恋爱的日子,是那么容易飞逝的,迅速的,日内瓦公园中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完全黄了,梧桐子落了一地。志翔和丹荔下了山,欢乐仍然充溢在志翔的胸怀里。

  然后,这天晚上,他走出旅馆,正要去赴丹荔的约会,他答会和丹荔去一家餐厅吃瑞士火锅。可是,才跨出那旅馆的大门,他就一眼看见了一个人,满面风霜的斜靠在旅馆门口的柱子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天上飘着些儿细雨,他就站在雨地里,头发上缀着雨珠,肩上的衣服已被雨湿透。他静静的站在那儿,静静的望着志翔。

  这是志远!憔悴,消瘦,苍白,而疲倦的志远!

  志翔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惭愧,懊悔,痛楚一起涌上心头,他站着,呆望着志远。好一会儿,兄弟两个就对视着,然后,志远走近了他,轻轻的把手放在他手腕上。

  “志翔,已经开学三天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如果没有‘大使馆”帮忙,我真不知道如何找你!”他温和的望着弟弟。那么温和,那么平静。“走吧!你该跟我回家了!是不是?”

  志翔咬紧了牙,一霎时间,感到惭愧得无地自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跟着志远走了。

  在去罗马的火车上,他写了一个简短的明信片给丹荔,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丹荔:

  我走了!

  在哥哥和你之间,我终于选择了哥哥!因为,他代表了真理和至情至性,我何幸而有哥哥,你又何不幸遇到了我!

  别再到罗马来找我,我们毕竟属于遥远的两个世界!去澳洲吧!去非洲吧!

  祝福你!小荔子!

  志翔”

  第十七章

  于是,志翔又恢复了上课,又在素描、油画、水彩,和雕塑中度着日子,他把生活尽量弄得忙碌,他选修了许许多多的学分,本来要用两年才修得完的学分,他集中在一年内全选了。只有忙,可以使他忘记丹荔,只有画和雕塑,可以稍稍医治那内心深处的痛楚。但是,即使这样,他仍然消瘦了,憔悴了,脸颊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笑痕。深夜,志远常被他的辗转反侧所惊醒,睁开眼睛,志远听着他的朦胧呓语。于是,志远坐起来,燃上一支烟,这些日子,志远常被胃痛所困扰,夜里也是很难熟睡的。他吸着烟,注视着夜色里的志翔,在窗口所透入的、微弱的灯光下,志翔那张睡不安稳的脸显得那么苦恼,那么孤独,这会刺激了志远的神经,使他默默的出起神来。他已经拥有了忆华,他将用什么去填补志翔心灵上的空虚?这样想着,他那内疚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折腾着他,折磨着他,折腾得他的胃都翻搅了起来。这种难以再入睡的时光里,他会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那烟味弥漫在屋内,终于弄醒了志翔。志翔坐起身子,伸手开了灯,惊愕而担忧的望向他:“哥,是不是胃又痛了?”

  “不,不!”他慌忙的说:“我听到你在说梦话!”

  “是吗?”志翔倒回枕上,仰躺着,把手指交叉着枕在脑后,他深思的看着天花板。“是的,我在做梦。”

  “梦到什么?”“梦到……”他犹豫了一下。“梦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梦里的影子总是重叠着,交叉着出现的。梦到爸爸、妈妈,梦到我们小时候,梦到高伯伯和忆华,梦到我的教授和雕刻,梦到……”他的声音低了,咽下去了,他眼前浮起丹荔的眼睛,热烈、愤恨、恼怒、而疯狂的盯着他,他猝然闭上了眼睛。志远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悄悄的望着他。

  “听说,你的教授把你那个《少女与马》的铜雕,拿去参加今年的秋季沙龙了,是吗?”

  志翔震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志远微笑着。“你为什么瞒着我?想得了奖之后,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吗?”

  “不,不是的。”志翔坦率的说:“我是怕得不了奖,会让你失望,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你不能没信心!志翔!”志远热烈的说:“你那件雕刻品又生动又自然,我相信它会得奖!”

  “瞧!你已经开始抱希望了!”志翔担忧的微笑着。“你知道我的教授怎么说吗?他说,以一个东方人的作品,能有资格参加这项比赛,就已经很不错了!言下之意,是不要我对它抱什么希望!”“可是,你仍然抱了希望,是不是?”

  志翔沉默了片刻。“人生,不是就靠‘希望’两个字在活着的吗?”他低语。“如果我说我没有抱希望,岂不是太虚伪了?”他伸手对志远说:“哥,也给我一支烟!”

  志远握住了志翔的手。

  “不,我不给你烟!烟会影响你的健康!志翔!”他深沉的,热烈的说:“我知道你好烦好烦,我知道你有心事,我知道你不快活,告诉我,我怎样可以帮助你?”

  “噢!没有的事!”志翔懊恼的说:“大概就因为这秋季沙龙的事吧!”“放心!”志远紧握了他一下。“你会得奖!”他又摊开志翔的手。“你有一双艺术家的手!标准的艺术家的手!你会得奖!”志翔抽回了自己的手。

  “哥!你比我还傻气,我是闭着眼睛做梦,你是睁着眼睛做梦!”他伸手关了灯。“睡吧!好吗?你每次睡不够,胃病就会发!知道不许我抽烟,为什么不也管管自己呢?看样子,我还是要让忆华来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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