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干下不容见世的恶行,以为能斩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半路杀出程咬金,让啸虎堡救下了风、窦两家的孩童。仗著勾结的盗匪人数众多,激战下来虽死伤惨重,还好护住的镖银一文未少;他原於辽东游走,後来辗转移至长白山一带,隐姓埋名做起正当生意,凭著得来的巨资起家,药材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富甲一方。这些财富,只怕他当尽三辈子的走镖师傅,也甭想得到。
但袁记药庄一定得变得更强,要能与北方霸主啸虎堡并驾齐驱才行。活到了这年岁,他不能阴沟里翻船,寻求利於己的联婚对象是为了未雨绸缪。那两个孩子依附了啸虎堡,算算年头,也已长大成人。当时未及了结他们,如今他们必定前来寻仇,而若是单枪匹马他何惧之有,只怕整个啸虎堡扛起这责任。
袁庄主忽然把一旁发抖的儿子扯来,用力一甩;袁大少原就双脚发软,这时便溜跪在地上。
「碧老,看在我的老脸,您就别生气了。小儿都已下跪赔罪了。」他陪笑著。
老者眉头一紧,随即舒缓下来,隐去眼中的轻鄙之色。「起来吧,世侄。」他的音调不带怒气,也听不出任何感情。
「阿爹!」三娘不敢相信,不信阿爹会轻易饶过对方。
碧老转过头对女儿安抚一笑,「三娘,你该懂事,都要嫁进袁家了,可不能如同以往这般任性。乖乖休息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阿爹怎会如此待她?!
三娘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阿爹,无声地摇头,惨白了脸。
「是啊,小侄女,你好好歇息,想吃什么就叫人送来。你袁哥哥往後再敢欺负你,我帮你撑腰呢。」袁庄主也没想到能安然过关。看样子,这段联婚是保住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三娘吓得说不出话来,泪珠儿在眼眶里翻滚。突然间,她感觉到小手让爹紧紧握了一下,透过泪眼,阿爹正悄悄地对她挤眉弄眼。这……这代表什么?三娘半胡涂半猜测,心儿狂跳起来。莫非,阿爹是在捉弄人?捉弄她,也捉弄袁氏父子?她脑子飞快地动著,背对著他们躺了下来,暂且安定神态。
阿爹应该不知道风琉已混入袁记药庄。他究竟计画如何?会采取什么行动?反正……这些事全牵扯不上她,他会孤身犯险,总不可能是为了她。离开别庄那时,他对她可深恶痛绝得很,而这些,她印象深刻。
闷闷的,她将丝被覆住头颅,强烈怀念起碧烟渚的一切,即便是爱缠人的麝香丫头,亦令她想念得紧。
袁氏父子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进耳里,三娘厌恶地皱了皱眉:思及袁大少轻薄她时的嘴脸,一颗心就拧得难过。
天啊……她竟然让别的男子吻了唇,怎么办?怎么办? 心中一急,眼泪又夺眶而出,此时此刻,她脑里仅有一个念头--
觉得自己,对不起风琉了。
第八章
「碧姑娘,您要些什么,奴婢替您去拿。」
休养了两日,三娘自己下了床来,才推开房门,外头竟候著一名丫鬟。见三娘跨出房外,她神色整个紧张起来。
「不必了,我四处走定而已。」三娘随口应付。
她的心思不在那丫鬟上,只想到处走走,说不定能遇见风琉。袁记药庄这么大,也不清楚他现下何处,会不会仍待在人工湖那里呢?
「姑娘……这……庄里不太平静,您若是没啥儿事,还是别随便在庄里走动。」那丫鬟唯唯诺诺地说。
三娘忽地顿下脚步,紧紧一问,「什么意思?药庄出什么事了?」她心中陡窜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丫鬟紧张地瞧瞧四周,「昨儿个天刚暗下,有贼闯入老爷的卧房,想挟持老爷,正巧护卫们巡逻经过,双方就在卧房里打了起来,」她声音忽然压低,继而又说:「听昨晚在场的李四说啊……原本能擒住那个贼的,後来不知怎么著,又多出一个蒙面人。那蒙面人的武功可高段了,拖住一大票的护卫,让那个贼逃走之後,他竟不作反抗,对老爷扯下蒙脸的黑布。奇就奇在这里,老爷一见到对方的真面目,竟如同疯了一般,直喊见鬼了,吓得差点断气。不只如此呢,李四还说,其实那个蒙面人打扮成家丁的模样,混进庄子里好一段时候了,大家都没发觉。」
「那个蒙面人呢?现在怎么样了?」
是……他吗?!三娘也觉快吓得没气了。若真是风琉,这便是他来此的计画吗?抑或,计画出了差错?她脑海一片混乱。
「被逮住了。」三娘闻言,心又是紧缩一阵。而那丫鬟倒未察觉,将所知的全说了出来。「他把老爷吓得面无人色,又同老爷说了些别人也听不懂的话,接著竟束手就擒,现正给人关在地牢里了。」
三娘捂住口,怕自己惊喊出来,心下己掠过几多思量。
她深知他的。在他心中有两件事情排名最重,第一要属啸虎堡的再世恩情;其二则是他肩担的血海深仇。能让他无顾自己性命,历险犯难地与袁记药庄为敌,不为啸虎堡,便是为风扬镖局的仇怨。
「姑娘……您回房待著吧,老爷担心那蒙面人还有同伙,怕对方来劫人,已派了大批护卫加强巡视,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去做吧。」
「思……」三娘心不在焉地轻应一声。
转回房里合上门,她坐在桌前对著烛台发怔,心下已作出抉择。无论如何,她一定得走一趟地牢。但首要问题,她必须找出地牢的所在位置。
她脑海里盘算著,却感到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头绪。忽地,三娘将头一甩,什么也管不著,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她能做的唯有「等」,等待天色暗下。
她以手支额,叹了一声闭上双眼……
阿爹倘若见著他,是否仍毫不留情地下杀手?
不由得,她心底浮出更深沉的忧愁。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三娘躲在假山後头将近半个时辰了,暗处观察护卫们巡逻的方向。但她始终不敢尾随而去,怕自己没半点功夫根基,随便就让人发觉。
她专注於眼前的动静,完全感觉不出一个人影悄悄靠近--由後头,一只手臂伸过来,猛地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尖叫出声。
三娘瞪大眼闷哼一声,迅速地掉过头来,竟是自己的双生兄长碧灵枢,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正对著她嘻嘻笑著。
「三妹子。」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待在碧烟渚吗?」三娘掩不了疑惑,小睑既惊且喜。
没想到他俊极了的睑垮了下来,百般无奈地回答:「还不都是为了大哥和沉香丫头!唉,这事说来话长,反正我是来讨救兵的。拜托你快点动身回碧烟渚啦!沉香丫头像转了性,闹起脾气比什么都倔。以前对大哥她总是百依百顺,这阵子两人却学孩童斗起气来著……」碧灵枢翻了一个白眼。
「大哥在碧烟渚?他找到那味药引了?」三娘欣喜一问。
「都是药引惹的祸!大哥说等沉香丫头病好了,教她回练家过好日子,她本就是练家的大小姐。结果沉香一听,眼泪便掉出来了,那可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碧灵枢皱著浓秀双眉,一脸不可思议。
难怪沉香会闹脾气,会掉眼泪了。这样的心思,三娘已然明了。真正体验了动情与折磨,情爱冷暖,只有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