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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车帘子外响起一阵骚动,交谈声低微纷杂。云纱想瞧清楚,可是空隙全让牛大婶挡住了。她揭开帘子一小角,露一个头在外面张望,过了会儿,她才缩进车帘子里,原本红润的脸显得仓皇,口气急促地对云纱说:「我那当家的说……好像是拦路来著,做没本生意的。」

  「没本生意?」云纱愣愣地重复。

  「就是抢劫的盗匪。这道上偏僻人烟少,官府无力管,倒教咱们给碰上了。」牛大婶汗珠滑下圆脸,她乱慌慌地打量四周,瞧是否有东西可派上用场,边喊著,「大妞二妞,快过来娘这边!」终於,让她找到了一根木杓,她抓得紧紧的,护卫在孩子身前。然後,她瞪著云纱,突然大叫:「哎呀!不行不行!姑娘,你千万别让外头的盗匪瞧见你的模样,你生得这个脸蛋,肯定捉了你当押寨夫人!」

  牛大婶说著,暂时丢下木杓,双手抹著车板上的灰,便要往云纱睑颊扑,想将云纱的容色藏起。

  就在此时,车帘子咱地一声被掀了开来。

  *************

  两个女娃儿率先尖叫,接著牛大婶也加入了,她的叫喊既高又亮,震荡得人耳根生痛。

  但,云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脸色陡然苍白,两片唇瓣颤颤地抖著,珍珠泪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透过雾气,她怔怔地望著那名男子,他的面容沧桑而憔悴,同样怔怔地回望著她--

  是她的漠岩,她的向二哥。

  这一刻,她终能了解,这一世,她永远无法将他驱逐出心境。现在见著了他,苦苦忽视、强压下来的思念又暗潮汹涌,滚烫地在胸臆之间沸腾。谁能救她?只有他的解放和自我的扼杀。

  叫声渐歇,牛大婶和雨个妞儿好奇地打量「土匪头子」,感觉到他和云纱之间强烈、不容忽视又澎湃起伏的情愫。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呼吸声彼此交错。

  良久,向漠岩终於开口,深渊似的眼萧索而苦恼,「你忘了我们的婚约吗?你一声不响的离开,能去哪里?」

  原来不是匪类,是相公追娘子来了。好像看戏一般,大婶和女孩儿们同时把目光调向云纱,等她接下面的台词。

  「云纱留了书信,你……何苦又追了来?」她咬著下唇,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若可以不在乎他心中爱谁多些,她就不必承受这难当的苦痛了。

  敢情是小俩口闹别扭?嘿嘿,在牛家村,谁不知她牛大婶是出了名的媒人婆,撮合有情男女她最拿手不过了。

  见云纱还固执地缩在角落,牛大婶已抢著开口:「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嘛!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你相公都亲自追来了,去去去,过去跟他谈谈,把误会解开了,什么事都会转好的。」

  牛大婶边说著,手也没停,直接将云纱拉了过去,然後顺手把她推下车,稳稳掉进向漠岩的怀里。

  云纱感到无边的乏力,想要淡忘,他却苦苦不放,到头来,皆是伤心人。而落入那温暖的胸怀,熟悉的依恋让她变得软弱。

  向漠岩紧紧将她一搂,转头对驾车的汉子道:「内子我带走了。多谢这几日来的照料,向某十分感激,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他递给牛伯一袋金子,语气诚恳。

  「千万不可!」牛伯大声推拒,几家的同伴也发出惊愕声。方才还以为碰上了盗匪,虽然是单枪匹马,但他拦阻骡车队的气势真令人胆寒:没想到是啸虎堡的人,又如此大手笔,实在太诡异了。

  「一定得收下。」向漠岩坚持,下一瞬,袋子已塞入牛伯的腰际。

  「那……这……」牛伯不知所措,摸摸鼓鼓的袋子,又呆呆地瞪著他,一会儿才呐呐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南方,纵使人生地不熟,大伙还可靠这袋金子做些小本生意。牛伯想著,心中欣喜,朝向漠岩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咱们还得赶路,就此告辞了。」

  一行骡车缓缓地再次前进,车裏的大婶和妞儿朝云纱不住地挥手道别,渐行渐远,渐远渐淡了。

  云淡风清,空气里飘著向漠岩的气息。静静伫立著,云纱低低叹息,「那婚约……你将它忘怀吧!只可惜碧玉簪摔碎了,我……没法物归原主。」

  「我不要你还!你的丝帕我一直带在身边,是你给我的订情信物,这段婚盟岂是儿戏?」思及那簪子是因何碎裂,向漠岩不由得战栗。他心有余悸,加 上云纱留书出走,不告而别,承受的恐慌几要使他崩溃。

  「跟我回去。」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的一切,不容反抗。

  云纱唇咬得更用力了,头摇得如同博浪鼓,「不要,我不要的。」

  她直视著他,泪眼婆娑,唇边绽著一朵邈遥可怜的笑。她轻轻唤著,「漠岩……让我走吧,我求你。红尘人世,无论天涯海角,云纱不会忘记你。而这世的恩情,恐怕无以为报,来生……定当衔环结草……」

  「跟我回去。」他又重复了一遍,执拗地不愿放开。

  云纱悲哀的凝睇著他,不言不语。

  「你--决意要走?」向漠岩憋著气息,一字一字地问,脸色阴郁可怖。

  云纱强迫著自己点头,四周弥漫著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味。

  「好……好……」他呢喃著反话,眼窝处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迹,面容有些狂乱,显然云纱的坚持带给他极大的打击。

  「你有两条路可选。第一,跟我回啸虎堡;第二,一剑刺死我,然後你走!」

  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拔出靴子内防身用的匕首,粗鲁地塞进云纱手里,喘息著,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等待那把锐器插入胸膛。

  「漠岩……」云纱吃惊了,她愣愣地握住那柄匕首,感觉它的冰冷,那截然不同於心窝处沸腾的滚烫,每个感觉都活了起来,也痛了起来。

  她注视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神情带著她无法理解的绝望。为何会走到这等田地?他怎能用这样的手段圈住她?难道他还下明白,她永不可能伤害他,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他……他怎可轻贱自己的生命? 永世不见,於她,又谈何容易。可是她也懂得贪心和自私了,不要他心中藏著别的女子,想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对待。若不勇敢地挥剑斩情丝,有一天,她怕他们的相恋会沦成相怨。而现在结束,虽然心如刀割,却最凄美难忘。

  可是他,连让她保留一份情爱都不肯呵,还横下心步步相逼。

  蓦地,所有的委屈和伤心,凄楚和难舍,漫天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兜上了心头。

  云纱跺著脚,狠狠地将匕首掷开,心中首次生了怒气,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哭得悲悲切切又肝肠寸断。她抬起手揉著双眼,也不管腕上的伤疼不疼了,像小孩儿似的,边掉著泪边喃喃地说:「你欺负我……你总是欺负我……」

  她这一哭,哭得向漠岩脸色大变。他心疼地捉下她的小手,想抬起她的脸蛋,她却固执地将头一偏,躲避伸来的大掌,决心要任性地哭个够。

  「不要哭,云纱……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别再落泪了,你哭得我心慌意乱。」

  上一刻的阴鸷早飞向九重天外,现下是深深的懊恼。他不想惹她哭,却常常做出这种混帐事来,他恨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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