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狂妄的笑,仍旧回荡耳际,听来分外刺耳。
「我说予雾姑娘称呼我为‘公子’,恐怕才是大大的失礼吧!」
帐幕外「救命恩人」的反控让予雾大吃一惊。
「你怎幺知道我的名字?!」她「刷」地一声掀开黑纱,冷不防对上一双带着野性的眸子。
「猜的。」
海鬼让单脚抬放椅座,手指不经意地甩动一条木雕项链,毫不避嫌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裸肩及里在被单下的美好身形,行为举止既放肆又无礼。
猛地察觉到半裸的自己已然暴露在陌生男子的视线之下,予雾连忙又拉拢黑纱,再度隐身至垂幕之后。
「我……我的衣服呢?」她充满戒备道。尽管隔着罗纱帐,她仍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烧了!」很直截了当的回答。
「烧……了?」予雾蹙眉,以为自已听错了。「为什幺烧我的衣服?」
「因为我讨厌满人。」海鬼让噙着笑,缓声说道。「况且你那身旗人装扮太过醒目,我看不顺眼,便直接将它剥了,一烧痛快!」
「你……」予雾咬着唇,第一次感受到被轻薄的屈辱。即使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冷静,但仍是管不住生平第一句骂人的话语。「无礼的登徒子!」
「虽然如此,也好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海鬼让无赖一笑,脸上毫无愧色。
好个救命恩人!予雾无言忖道。眼前这男人根本没有丝毫待人处事的基本道德可一言,连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俗规范都不懂得去尊重,更遑论仁义了!
「子日:‘知德者鲜矣!’真是说得不错……」她喃喃自语着,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摆明是想乘机提醒对方收敛自身举止。
可下一刻,她立即明白自己只是在对牛弹琴——
「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分上,你打算一直隔着罗纱跟我说话吗?」海鬼让抚着下巴,语气轻佻地说道。
他明明知道她没有穿衣服,还……
予雾深吸口气、昂挺下巴,努力维持住长年所累积的教养。有道是君子矜而不争,她是不会同他一般见识的!
「公子既然瞧我的衣服‘不顺眼’,一把火给烧了,那幺是不是该先还一套您‘瞧得顺眼’的,好让我能‘有头有脸’的同公子说话?」她语气平和,却字字带刺。
海鬼让高扬双眉,难忍满腹笑意。
他发现这女人看似苍白柔弱,可说起话来夹枪夹棒的不说,还会拐着弯儿教训人,有意思!
「想要我还你一套衣服?」海鬼让起身走向窗旁矮几,道。「行!回答我一个问题,外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捧起置于矮几上的纯白纱缎,等待着——
予雾沉默半晌,低哑的轻问才缓缓从纱帐后传来。「公子想问什幺?求得什幺?」
海鬼让颔首,噙笑道:「条件很简单,只要予雾姑娘别再将那娘儿们似的称呼挂在嘴边折我寿便成!」
「娘儿们似的……称呼?」她低喃,不明白他意欲所指。
「你可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大圣人……都随你意!只要别再称我‘公子’就行了……」
这人……
从没遇过像他这样救了人还时时挂在嘴边邀功的!予雾轻咬下唇,强捺住想训诫人的冲动;她和他相处短短不到一刻钟,她生平最引以为效的好修养几乎已流失殆尽……
「不过是改变称呼罢了,没什幺好不能答应的。」深呼吸,她以残存的理智维持着她有礼的应对。「至于你想问的问题……」
海鬼让右指一勾,旋起指间的木雕项链,问道:「这个手刻木雕,你打哪儿来的?」
木雕?予雾反射性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颈项空无一物——那是她打小从不离身的项链呵!
她先是怔忡了下,才轻声答道:「那是爹给我的。」
「是你亲生爹?」海鬼让追问,探问的口吻明显杨升。
予雾微蹙颦眉,觉得他的问题与反应很怪!
她从小在琉球国长大,她爹爹是太学师傅,这是全琉球上下皆知的事,而那刻有她名字的木雕,也是爹去世前特地交给她的,她不懂他为何见宝似地大惊小怪!
「这木雕对我十分重要,请你还给我——」于雾将手伸出黑纱帐外,欲索回项链。
海鬼让盯着她雪白的手臂,心里显然另有算计。他俊唇一笑,故意将左手上的纯白纱缎递给她——
「拿好,这是你应得的!」他虽是海盗,可也讲「义气」,她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也按承诺给她衣服,绝不赖帐!
予雾接过纱缎白衣,可一只手仍执意伸在帐外,提醒道:「还有我的项链!」
「要拿回项链?」海鬼让甩动木雕项链,嘴角仍是那抹奇异的笑。「行!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他故技重施。
「无赖……」于雾咬唇低喃。
刚才匆匆一瞥,并没有清楚瞧见他的长相,现又隔着纱幔,他仍是蒙蒙胧胧的,否则,她还真想瞧瞧所谓的「无赖汉」到底生得什幺模样?!
垂首抚着手中柔细光滑的白缎,她兀自猜测着他的身分——这衣料的质地十分高尚,是少见的上品布料,除非富商显贵,否则是很难见得着、买得起的……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绝不会是用「正当手段」得到的!
面对这样无赖的「救命恩人」,她该怎幺做?
思绪一转,予雾细巧的唇瓣蓦地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要我点头答应你的条件,可以!但你必须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答应我两个条件!」她淡淡说道,心中既拿定主意,维持冷静自持便不是难事。
海鬼让剑眉高挑,一脸饶富兴味。她还是第一个胆敢和「黑船之鬼」讨价还价的人!
「你可知道你是在和谁谈条件?」他走近床侧,高大的身影立映在黑纱帐前。
予雾背脊僵直,浑身上下因他的接近而全面戒备。
「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她毫不妥协道。
海鬼让的眉毛扬得半天高,虽然她「文气」十足的说话方式听来非常碍耳,且会害他有折寿之虞,但她莫名高涨的傲气,却十分对他胃口!
她让他想起十多年前认识的某个家伙……
「说吧!你的问题和条件是什幺?」他用力击掌,爽快说道。
予雾在纱幕后点点头,直问道:「为什幺要佯装琉球的船打劫我们?」
「佯装?打劫?」
敢情她从头到尾都把他当成那群日本倭的头目了?
虽然他们弟兄时常「佯装」和「打劫」,但这也未免「误解」得太过离谱!
海鬼让贴近罗帐,刻意压沉了嗓道:「我已说过——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竟还作此‘指控’,不嫌太过小人?」
「‘恩公’的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挑明他的意思。
闻言,海鬼让先是蹙眉半晌,随即放声大笑。
「管他谁的心、谁的肚,简单一句话,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别把我和那些日本倭混为一谈。」
简单、明了!她还算可以接受。
点点头,予雾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的条件也十分简单,带我去见夏儿并且放我们离开……」
海鬼让缓缓摇头,沉声拒绝。「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幺?」
「因为会和我所开的条件相抵触。」
「抵触?」她怔住。「你的条件是……」
「我预备带你去见另外一个人,而在未见到那个人将事情‘确定’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他实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