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我一愣,那似乎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似乎在这个星球以外的地方,似乎和一个无人所知的山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可以走得远远的,躲开绿萍,躲开楚濂,躲开这一切的一切……费云帆紧紧的盯着我,观察着我,显然,我的思想并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目光。“是的,欧洲,”他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你可以逃开台北这所有的烦恼和哀愁。”
我困惑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他紧握了我的手一下。
“现在不必回答我,等你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想过再说。”他顿了顿。“再有,别被我的历史所吓倒,我发誓,我会做个好丈夫。”“但是……但是……”我仍然嗫嚅着:“我并不爱你呀!”
他再度微微一震。“楚濂也不爱绿萍,对吗?”他说:“人们并不一定为爱情而结婚,是吗?”
楚濂,我心中猛然一痛。
“我被你搅糊涂了,”我迷乱的说:“我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这事对不对,爸爸妈妈不会赞成的……”“别考虑那么多,行不行?”他忍耐的说,直视着我的眼睛:“只要考虑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跟我到欧洲去。其他的问题,是我的,不是你的,懂吗?”
我茫然的瞪视着他。他深深的注视着我,接着,他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你仔细的想想吧!紫菱!”
我蹙紧眉头。“我等你的答复!”他再说:“但是,请求你,不要让我等待太久,因为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仰头望着他。“你要走了吗?”我问。
“夜已经很深了,你父母快要回来了。”他说:“今晚别再伤脑筋了,明天好好的想一想。我希望——”他歪了歪头,难以觉察的微笑了一下。望了望窗上的珠串。“有一天,我能和你‘共此一帘幽梦’!”他走过来,俯下身子,很绅士派头的在我额上轻轻的印下一吻,然后,他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仍然呆呆的坐着,像被催眠般一动也不动。
第十二章
一连三天,我都神志迷乱而精神恍惚。这些日子来,绿萍的受伤,楚濂的抉择,以至于费云帆对我提出的求婚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对我紧紧的包围过来,压迫过来,使我简直没有喘息的机会。费云帆要我考虑三天,我如何考虑?如何冷静?如何思想?我像一个飘荡在茫茫大海中的小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我的目标?什么是我的方向?我迷失了,困惑了,我陷进一种深深切切的、无边无际的迷惘里。
为了避免再见到楚濂,更为了避免看到楚濂和绿萍在一起,我开始每天上午去医院陪伴绿萍,因为楚濂已恢复了上班,他必须在下班后才能到医院里来。绿萍在逐渐复元中,她的面颊渐渐红润,精神也渐渐振作起来了。但是,每天清晨,她张开眼睛的时间开始,她就在期待着晚上楚濂出现的时间。她开始热心的和我谈楚濂,谈那些我们童年的时光,谈那些幼年时的往事,也谈他们的未来。她会紧张的抓住我的手,问:
“紫菱,你想,楚濂会忍受一个残废的妻子吗?你想他会不会永远爱我?你想他会不会变心?你觉得我该不该拒绝这份感情?你认为他是不是真的爱我?”
要答复这些问题,对我是那么痛苦那么痛苦的事情,每一句问话都像一根鞭子,从我的心上猛抽过去,但我却得强颜欢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充满了信心的声调说:
“你怎么可以怀疑楚濂?他从小就不是个说话不负责任的人!”然后,回到家中,一关上房门,我就会崩溃的倒在床上,喃喃的、辗转的低声呼喊:
“天哪!天哪!天哪!”
不再见楚濂,那几天我都没有见到楚濂。费云帆也没来看我,他显然想给我一份真正安静思索的时间,可是,我的心情那样混乱,我的情绪那样低落,我如何去考虑、思想呢?三天过去了,我仍然对于费云帆求婚的事件毫无真实感,那像个梦,像个儿戏……我常独坐窗前,抱着吉他,迷迷糊糊的思索着我的故事,不,是我们的故事,我,绿萍,楚濂,和费云帆。于是,我会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昏乱,最后,我会丢掉吉他,用手抱紧了头,对自己狂乱的喊着:
“不要思想!不要思想!停止思想!停止思想!思想,你是我最大的敌人!”思想是我的敌人,感情,又何尝不是?它们联合起来,折磨我,辗碎我。第四天晚上,费云帆来了。
他来的时候,母亲在医院里,父亲在家,却由于太疲倦而早早休息了。我在客厅里接待了他。
我坐在沙发上,他坐在我的身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我。这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了,他穿着件全黑的衬衫,外面罩了件黄蓝条纹的外套,全黑的西服裤,他看来相当的潇洒和挺拔,我第一次发现他对服装很考究,而又很懂得配色和穿的艺术。他斜靠在椅子里,伸长了腿,默默的审视着我,他的头发浓而黑,眉毛也一样黑,眼睛深沉而慧黠,我又第一次发现,他是个相当男性的、相当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你在观察我,”他说,迎视着我的目光:“我脸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有的。”我说。“是什么?”“我发现你长得并不难看。”
“哦?”他的眉毛微微扬了扬。
“而且,你的身材也不错。”
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安和疑惑。
“别绕圈子了,”他用鼻音说:“你主要的意思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颇有吸引力的、有钱的、有经验的、聪明的男人,在这世界上几乎可以找到最可爱的女人,他怎会要个失意的、幼稚的、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他的眼睛闪着光,脸上有种奇异的神情。
“我从不知道我是漂亮的、有吸引力的、或聪明的男人,”他蹙起眉头看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的赞美?还是该默默承受你的讽刺?”“你明知道我没有讽刺你,”我严肃的说:“你也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
“好吧,”他说:“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好吗?”
“好的。”“因为你不是个幼稚的、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你善良、美好、纯真,充满了智慧与热情,有思想,有深度,你是我跑遍了半个地球,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一颗彗星。”
“你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我无动于衷的说:“你经常这样去赞美女孩子吗?你说得这么流利,应该是训练有素了?”
他一震,他的眼睛里冒着火。
“你是个无心无肝的冷血动物!”他咬牙说。
“很好,”我闪动着眼睑:“我从不知道冷血动物和彗星是相同的东西!”他瞪大眼睛,接着,他就失笑了。不知怎的,他那笑容中竟有些寥落,有些失意,有些无可奈何。他那一大堆的赞美词并未打动我,相反的,这笑容却使我心中猛的一动,我深深的看着他,一个漂亮的中年男人!他可以给你安全感,可以带你到天边海角。我沉吟着,他取出了烟盒,燃上了一支烟。“我们不要斗嘴吧,”他说,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你考虑过我的提议吗?”我默然不语。“或者,”他不安的耸了耸肩。“你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来考虑?”“我不需要,”我凝视他:“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