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很少费神在书本以外的脑袋快要负荷不了沉重的压力,她每天都显得筋疲力竭,尤其是英文情诗选读的课那天,对她来说无疑是个酷刑。
于慎谋则照旧来旁听,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可是,只要对上他的眼神,卞则刚就心虚得常常出错,为了维持正常的态度,两堂课下来几乎耗掉她一个月的能量。
更要命的是,他一下课就会藉着问问题和她并肩下楼,陪她走回系办公室,有时帮她拿书,有时硬是拉她出去吃午餐,害她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苦不堪言。
“我拜托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她不只一次哀求道。
“我控制不住。”他的回答更教她心惊。
是的,是心惊,因为她握会愈来愈习惯他的照顾。
习惯是人性中最可怕的素质,它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妥协、适应,然后接受。
她发现她正慢慢地习惯于慎谋。虽然她一直强调她不会动心,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看见他会烦恼,看不见他又有说不出的焦虑。他并没有用浪漫的“送花”、“写情书”之类的老套模式来追求她,他只是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单单这点就已让她招架不住。
最让她害怕、也是最糟糕的是,她一点都不讨厌于慎谋,他的成熟与他的独立独行互相烘托,独树一帜的性格中有着淡淡的幽默、冷冷的热情,看似矛盾,实则温煦如酒,很容易让人着迷。他的学识不输给一些研究所的学生,虽不是面面俱到,可是在他专精的领域中,他常常能自己谈得尽兴,让她听得过瘾,他们的精神层面有许多的交集,个性上也有不少的互补,相处融洽,如沐春风。
卞则刚就不只一次发现自己和他聊天聊得“太”愉快了,可是又拉不回脱缰奔腾的心,只能痛苦地在天平的两端摆荡,忧喜交杂,忐忑难安。
她不得不警告自己,别太依赖于慎谋,美国还有个恋情在等着她,虽然她对祁亚威的感觉并不强烈,可是,就年龄和身份背景来看,长她四岁的祁亚威才是正确的对象。
但她得自首,这几个月她几乎忘了还有祁亚威这个人的存在了,身为一个华裔富商的独子,祁亚威免不了有着骄傲任性的富家公子气,他一开始非常反对她回台湾,可是她还是回来了,他一气之下两个月都不打电话联络,十足的小孩子心性。
唉!她还庆幸爱闹脾气的他别来吵她哩!
她心里明白,和于慎谋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比和祁亚威相处时还要愉快,可是,怎么办?她又不能喜欢于慎谋毕竟她并没有爱上一个小自己三岁的男人的心理准备,更何况,在学校里他们还是师生关系……
苦恼归苦恼,她和于慎谋还是天天见面,就算她躲到校园的一角,他都有办法把她找出来。
这天,于慎谋一下课就在停车场待卞则刚。当她看见他颀长的身影倚在她的车旁时,吓得躲在一棵大树后,等到停车场没人才敢出现。
“你……你又要做什么?”她小跑步冲到车前,作贼一样地蹲下,就怕被神出鬼没的摄影社员看见。
“我今天请你吃于家特制炒饭。”他提起买好的一些菜,好笑地看着她夸张的行为。
“我不会再让你到我家了。”她闷决地说。她最好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免得胡里胡涂地爱上他。
“为什么?家里又乱得一塌胡涂怕我看?”他调侃地说。
“才不,我从那天起就不用厨房了……”她脱口而出。
“那你回去后都吃些什么?”他脸色一正。
“吃……吃便当啊!”她随口说说,其实晚餐吃什么她都不记得了,有时候半个面包或是在外头吃些面食,要不然就不吃,省得麻烦。
“你一定是懒得吃。看看你,愈来愈瘦,我今天去定你家了,你拦也拦不住。”他走到他面前,自她手中拿过钥匙来,迳自打开车门坐进去。
“喂,你怎么坐在驾驶座?”她骇道。
“我昨天刚拿到驾照。上车,今天我开。”他向她招招手。
“刚拿到?饶了我吧!”她可不想让一个新手当试验品。
“不用怕,我的技术很好。”他笑着拍拍旁边的位子。
“不,我还不想列……”她是真的惊恐万分。
“我还没追到你,不会让你死的。”他大笑。
“你的意思好像是说,只要追到我就会把我宰了!”她反推逻辑。
“我不是那种爱你爱到杀死你的男人。”他戏谑地引用一出电影的名称。
卞则刚咕哝几声,又吞了好几口口水,才慢慢地坐上车。
“真是的,我都被你搞乱了。”她嘟嚷地抓抓头发。
“那表示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听得出她抱怨声中的迷惑,有点高兴她的改变。她不再以“他是疯子”的眼光看他,对他的接近也渐渐习以为常,他知道他用对了方法,不过他要的不只是这些,他要她爱他!
希望他不会等到白了头。
回到她的公寓,他展露了平常在家里很少表现的厨艺,家中的厨房一直是老姊的天下,他懒得和她争,所以只要看着食谱就能做出美食的超高技巧至今仍被埋没。
卞则刚对于慎谋的佩服简直到了极限了,她以为除了厨师这个行业之外,全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人会进厨房,连她爸爸也都是坐在餐桌前等着张口吃饭的人,所以她老妈才要她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到时会有女佣伺候,她才不会被公婆嫌弃而踢出门。
“你在家常做饭?”她斜靠在流理台旁看着他。
“没有。以前我老姊在家时都是她在料理三餐,自从她嫁人之后,我和哥哥们都是各吃各的,没有我上场的时间。”他将白饭炒得香气四溢,很有主厨架式地站在炉边,感觉上不但不冲突,反而对眼极了。
“那你怎么会做这些?”她得抿紧嘴才不会流出口水。
“看书。只要有指导手册,我还能做出一桌满汉全席。”他在开玩笑。
“真的?”她的眼睛睁得雪亮,信了。
“应该可以。”他笑了,瞧她一脸的饿像。
“又在矇我了!”她也跟着笑了。于慎谋笑起来很好看,只是他很少笑,她发现,认识他这一个多月来,他的喜怒哀乐很少写在脸上,老是端着正经八百的脸谱,不疾不徐,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他的事。老实说,她真想看看他紧张不安的样子,打破他那张稳如泰山的面具……
“别发呆,把盘子拿给我。”他吩咐道。
“是。”奇了,每次和他在一起,好像他才是老大一样。
从柜子里拿出盘子,她心不在焉地转过身,碰到水槽旁的砧板,锋利的刀子忽地掉落,不偏不倚地划过她的脚踝。
“啊!”她惊叫。
“小心!”他也惊叫。
一道血痕在她白皙的脚踝上显得出奇地刺眼,她尚未感到疼痛,于慎谋已经蹲下身子,一手抓住她的脚,急急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对不起……”她真不知道有没有药可以医她笨手笨脚的毛病。
“跟我道歉干什么?”他纠着眉,用纸巾将伤口按住,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客厅。
她小心地瞄着他阴沉的脸,首次看见他变脸,焦灼地情绪从他的眉眼中泄漏出来,她安静地闭上嘴巴,任他将她安置在沙发上。
“有没有药箱?”他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