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人类。
一名无用的人类。
合该死于非命。
不是吗?
不是吗?
可他却出手救了她。
他走回床畔,手呈爪,正欲扣住她的咽喉之际——
“不……不要……不要杀……无辜的……是无辜的……”白椿槿的梦呓阻止了他,消去他的杀意。
呈爪的手突地改易方向,往床柱挥去,床柱留下他的爪痕,入木三分,灭不去他脸上的暴戾之气,亦化不开他眸里那错综复杂的思绪。
第三章
“啦啦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有人在唱歌,将这首《蒹葭》唱得很开心。
“茜草,你的歌声很难听,像狗叫你知道吗?”
呵,原来是茜草呀!但是……这个人声是谁呢?这不是蚣蟆的声音。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噜噜噜……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一只小白狗,唱歌像狗叫有什么不对?”
茜草压根不理会他的批评,还故意愈唱愈大声。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俟……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救命啊,魔音四传,你安静些啦,等会儿爷听见了不剥你的皮才怪。”
“蚣蟆才不会那样对我咧!就算他会,现在我也有人类当靠山,他不会伤我的——”
“哼!人类,爷才不会救个人类咧!爷讨厌人类!这个人类虽然长得美,可她还是个人类,爷怎么可能对她好?怎可能看在她的面上便放过扰人清静的你?”
是吗?也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因这天生的身份而招来厌恶,那蚣蟆深沉的眸光透着一丝不解与厌恶……可他又为何救她呢?
喔,她明白了,他将她视为玩物,玩物若是太早死去,那么他也就少了点乐趣吧?
也许吧……也许吧……
“哎呀!人类,你醒啦!”茜草笑笑地望着不知何时已然睁眼、瞳眸焦距涣散的白椿槿。
“白椿槿,我的名字。”她报上姓名,在茜草的扶持之下半坐起身,发现自己仍身在昏迷前的房内,而房内除了茜草之外,还有一名与茜草年纪相当的少年,正以不屑的眸光盯着她。
“椿槿姐姐,呵呵,”茜草完全没有戒心的纯真模样教白椿槿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你觉得如何?”
“很热……”这是白椿槿唯一能辨识的感觉,她热到汗湿衣裳和被子。
“枸杞,水。”茜草往后朝少年叫道。
少年不悦的皱起眉,“要你自己来倒!”
“你很难相处耶!”茜草横眉竖目的回瞪。
唤枸杞的少年嘴里不住咕哝,动作忒大的倒了杯水递给茜草。
茜草接过来,笑容满面的将杯子塞进她的左手心里。“椿槿姐姐,喝呗,这水可是自附近最甘美的一处水泉舀来的呢。”
“谢谢。”白椿槿喝完水后,将杯子递还给茜草,小心地转动右手腕、动动左肩,发觉原本的伤全都好了,她不信邪地掀被看左脚踝,上头盘踞的黑色爪痕已不复见,改而缠绕布条,布条隐隐透着些血渍,有股疼辣的热自左脚传来。
这热源发自教蚣蟆抓开的左脚踝,那烫烈的痛正因没有做适当的处理而散布她全身,威胁着要占领她的意志。
“是蚣蟆救了你哟!”茜草在她开口之前已先行解答。
“为什么?”为什么救她?白椿槿捉不住他的心思,不明白他为何伤她又救她?若只是为了看一名人类弱女子生命的韧性,那也朱免过于无聊。
“要治疗地魔附身,只有气强的人才能碰到它而不受影响,茜草的气不够强,可是蚣蟆够,所以是他救你的啰!”茜草答非所问,但白椿槿倒是捉着了个重点——
这蚣蟆的气很强。
“气?”妖气吗?
“是呀,气。我们这儿啊,就是靠蚣蟆的气才勉强不受扭曲的气所影响呢!”
“茜草,别跟她说那么多,她不会懂的啦!”枸杞双手环胸,冷斥道。
“吵死了。”茜草回头吼着。
“这儿是爷的地盘,只要他肯,随便一根手指就要了你的狗命,你还敢在此叫嚣?”
“叫嚣又怎样?蚣蟆不会杀我的!”
“昨儿个不知是谁差点被爷的雷给劈死,成了烤狗肉的?”
“哼!哼哼哼!”茜草哼完,不再搭理枸杞,继续同白椿槿说话,“椿槿姐姐,你觉得如何?”
“嗯?”白椿槿忙着探看自己完好如初的脚踝,心神恍惚的回了个单音。
“你还有哪儿不爽快的吗?”
“没,这地魔已自我的身上剔除了吗?”
“是呀,是蚣蟆抓掉的,若是再不抓掉呀,你就活不久啰!”茜草伸出小手,摸摸白椿槿的脚踝。“真好摸,呵呵。”
若茜草非女子,白椿槿老早挥开她的手。
白椿槿含笑地牵着茜草的手,后者讶然地挑高眉,“椿槿姐姐,你手上的皮好粗。”
“是啊。”她的手长满了老茧,是长年采药、磨药的结果。
她的父亲是一名医者,是闻名大江南北药堂——同仁堂的大夫,她自小闻药香、读医经,立志做一名与她爹亲一般的医者,哪知……
白椿槿容颜覆上一层暗影,盈盈流转的眼眸蒙上一抹泪光,即刻地,她抹去心头那道扰人清静的骚动。
自嘲地扬起唇角,她逃,因她害怕杜仲言,她未来的天、她该敬爱的夫。对于他,她只有深切的恐惧,是以她逃,希冀自己逃到天涯海角,逃出这张紧缚的网……
“每个人类的手都跟姐姐一样粗吗?”茜草不能理解为何白椿槿的手跟脚摸起来是这般的不同。
茜草的声音唤回白椿槿出走的心思,她笑笑地回道:“不是──”
风吹过茜草日昨挂于门与窗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乐音。
“来了来了,大蛇来了……”风的耳语轻旋,教枸杞和茜草闻声,脸色大变。
“怎么了?”白椿槿瞧见茜草与枸杞倏然刷白的脸色,不禁关心地问。
“没、没事。”茜草技巧拙劣的粉饰着,僵硬地笑着挥挥手,拉起白椿槿,语气急迫的说:“椿槿姐姐,咱们到外头去瞧瞧山里头的风光呗,你一直闷在房里对身体不是好事——”
拉里拉杂的说了一堆,茜草还没讲完,人即被枸杞拉到一旁,两人低声说话,起了点小争执。
白椿槿抬脚下床,坐于床沿未起身,隐约听见枸杞说道:“她会拖慢咱们的速度。”
“咱们亦不能丢下她不管哪!这不符——”
“不符啥?咱们又没欠她什么。”
“不行啦,姐姐救过我,我不能丢下她——”
“她根本没用。”
“可是——”
“茜草。”白椿槿轻唤,心下明了发生何事,不愿成为他们的负担。
茜草回头,给她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姐姐,我们走吧。”
“不,我不走。”白椿槿笑着拍拍茜草的手,“你们先走吧。”
“不行,姐姐——”
“茜草,人家都这么说了。”枸杞打断茜草的话,无情的睨着白椿槿。
“可是……可是……”
白椿槿不躲不避,扬睫迎视,眸里的光芒反教枸杞一愣,皱起眉头,别开脸不看她,径自说道:“你再不走,我可要丢下你一人了。”
“别……别啊……”茜草急了,拉住枸杞的衣襬,不让他走,边无措地回头看着白椿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