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抒衡微喘着气,方才离开之时,他弄丢了随身携带的玉虎,那里头蕴藏着元绿袖身为虎精那一半血统所有的妖力,要是让常人拾去无妨,怕是让盘踞于洛阳上空的黑气给吞噬,更怕是教元绿袖本人捡走……
若是让元绿袖得到那只玉虎……平抒衡不愿想像这个后果会如何。
他凝神聚思想要找寻玉虎的下落,但忽地平地一声雷,紧随着落下僻哩啪啦的雨珠,四周的气迅然起伏,让平抒衡无法依着玉虎残留的气循线追索。
折扇一开,他一个翻手将扇面过于头顶,仰首望天,一个轻跃上了屋脊,妖异的邪眸于偏北的方向眯起,散逸出一抹危险的嗜血光芒——“你是谁?”平抒衡对着北方送出这句话。
久久,雨幕间轻轻飘来这样一句:“我是螭吻,狴犴。”
“为什么偷窥?又为何让雨下?”如此突兀的雨,尤其又下得如斯凑巧,除非另有人为或是天灾前夕,否则绝不可能下得这样刻意。
“我只是看向这儿,而你恰巧出现在此,教我看个正着罢了!”螭吻的声音柔和而冷淡,语间有股沉郁,自有一抹威严掩藏不住,显是惯于下令。
“啧,我该问你为何阻碍我才是。”平抒衡才不管它是螭吻还是什么东西,它妨碍他行事才可恶。
“为了你尚未看清的心。”
平抒衡脸泛笑意,实则怒火盘旋,“什么意思?”
“你的心……太多杂念。”
“关你屁事!”平抒衡笑意褪去,换上凶狠的表情,那是让人无法窥见内心深处的愤怒。
“的确不关我的事,但事关于你自身,你不乱也怪;我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提点你,省得你以后后悔。”螭吻的叹息低回,经由雨送来。
“你在找死。”平抒衡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他周身扬起奔狂的风,风势之强,将沛然奔腾的雨扫开。
“狴犴,对人类绝望的你啊……请你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螭吻带点悲伤的话语飘散风里。
平抒衡这回二话不说,扬手摊掌,掌心凝聚风旋,风旋的速度由慢至快、由小至大,最后往北方飞去。
雨骤来亦骤停,洗净洛阳喧嚣的烟尘,还它一个清净。
“狴犴,看清你的心吧!别让你的恨意蒙蔽了,我言尽于此。”螭吻的话在平抒衡转身欲离去时,贯穿他的脑海。
他脚步未停,只活跃于屋脊与屋脊间,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于风中。
玉虎圆圆润润的,好温暖。
元绿袖呆坐在房前花园的亭子里,“看”着搁在石桌上的玉虎,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它,指尖轻碰,她的心即开始狂跳起来。
玉虎有着白色的光芒、白色,在元绿袖的记忆里,是平抒衡的颜色,他周身的白茫总是耀眼得让她想避开。
元绿袖直到心口传来擂鼓般的声响,才知自己屏着呼吸,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自心上蔓延,她不明所以,只觉得难过。
“为什么?”她低问,心头的紧缩与眼睛的湿意都来得莫名其妙,分明一切无事,可她却没由来的感到伤心与难过。
“平抒衡”这三个字溜进心底,在她毫无所觉之时成了一道咒语,想起时总会让她莫名的难受。
“平抒衡……”唇瓣轻喃,蒙眼巾立即教眼眸释出的泪给弄湿。
这份怪异的心痛她无力承担,却得负载,元绿袖拆下蒙眼巾,不想弄湿它,闭着眼眸拭泪,缓缓扬睫,郁蓝的瞳眸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石桌上的玉虎。
“咦?”好……好清楚……这是……
一股强劲的力量打向元绿袖的后脑勺,让她头晕目眩。
“好痛……”她受不住地合眼,那份疼痛立即消失,觉察到什么关键的她再次试着扬眸,然而伴随的是同样的疼楚与恶心感,她紧闭双眸,不敢再张眼。
她伸手抚摸玉虎,冰凉的感觉与其柔和的光芒完全二致,可她不由自主的喜欢它,上头残留的气味是她所熟悉的元绿袖握紧玉虎,皱起眉头。
熟悉,是了,是熟悉。她总觉得平抒衡有某些地方让她感到很熟悉,不论是思及或遇见他,心口的这份窒碍从来没有获得舒缓。
不是……不是才见过三次面吗?除却他是犯人、她是官差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深到让她如此的……难以释怀?
元绿袖不怕死的再度张眼,这回头痛得更厉害。她手一松,玉虎坠地,发出一声轻响,她抱着头跌坐于地,却怎么也不想合眼,她……
她看见看见一只泛着白光的“东西”在地上……
“呜……恶……呕……”元绿袖的腹部强烈的收缩,口水不停地涌上来,她来不及吞咽,一段恶心递传,她往旁一呕,呕出胃里所有的东西。
然而,眼睛一闭上,方才那些不适就像梦醒一般完全消失,好似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她没有头痛、没有呕吐,也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是瞎子——看不清东西,却看得见人身上灵光的瞎子,可是……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
元绿袖没有勇气再尝试第三次,但是不弄懂适才发生的事她不甘心!
轻浅的喘息回响在亭内,她抡拳咬唇,做好心理准备……“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平抒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喝?”元绿袖抬首“看”他,被他的白光弄得极不舒服。“你……你怎么会……”
他逃了不是吗?府里的人在做什么?怎么任他闯进来?
“啊……”平抒衡盯着她苍白如雪的容颜,发现她的蒙眼巾不在它该在的位置,她也没有坐在椅上,眉一拧,嘴里却轻快的说:“原来真是在这儿。”
他拾起掉在元绿袖身边的玉虎,庆幸她不知正确的使用方法,否则让她在无意间得回妖力,可不是封印便能了事。
“你……”元绿袖伸手捉住他的袖摆,死捉着不放。“你别想跑……”
封锁的记忆再次松动,细小的记忆涓流窜过元绿袖的脑海……
“你别想跑!”
“我老了,你还年轻,别坐在我身上。”
“不管!我一不留神你就跑了,你会消失,我不要!”
“我在这儿啊,绿袖儿,我一直都在这儿。”
“你不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也会像爹亲娘亲那样一下子就不见了!”
“绿袖儿,一个好女孩是不会随便坐在男人身上,把男人压得不得动弹。”
“你不是男人,你是平平。”
“我叫平抒衡,不是平平,这个名字是我的恩人替我取的……”
“平平……”
“唉!”
“平…平平……”
平抒衡闻言一呆,反手捉住元绿袖的手,扶她坐好,顺手拿了蒙眼巾替她蒙上服。理好微紊的发,再以袖子拭去她残留在嘴边的秽物。趁元绿袖因过度震惊而呆滞时,轻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平平。多么熟耳的叫法啊!他以为再也听不到了,而今再闻,恍若隔世,也唤得他平静心湖波纹四起。
“什么?”元绿袖压根儿没什么记忆,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又做了白日梦。多亏他这一问,将她唤回,她再次紧紧捉住平抒衡,力道之大,让他感到痛。“我捉住你了。你别想再逃!跟我回衙门。”
“哎呀,元大人,在下不过是前来要回遗落的东西,不是前来自首的。”平抒衡心一横,轻震衣袖,即摆脱元绿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