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蛇酒加重毒素运转,原本仅是刺麻的伤处经她一掐,似乎每根神经、最最细微的神经都须受到极致的痛楚,那种痛是没来由的,整个心脏紧缩再紧缩,将痛传遍四肢百骸。
容灿深吸著气,绝不喊痛,牙龈已咬得渗出血来,视线一瞬也不瞬地睖瞪住女子,一字字、恶狠狠地问:「这便是你的手段吗?」
一只衣袖,霞般的花纹,为他拭净嘴角的血污,怜惜低语,彷若催眠。
「我知道很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竹筒之物你还没对我说明白呢……你愿意告诉我吗?」
「作、梦--」痛,彻心扉。即便如此,这肉体的折磨是无法使容灿屈服的。
他忽而哈哈大笑,甩开在自己唇边轻触的斑斓衣袖。
「你愈想知道,我愈是不告诉你,今日落在你这妖女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最好别教我活过此劫,要不,就算你躲在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找到,把我身上的痛楚加倍奉还。」
「唉……不说便不说,你何需逞能。」沐滟生幽幽叹息,手上不断加劲,她折磨人时,脸庞始终是温温柔柔,语调亦不扬不躁。「你总爱生气,动不动就冷著一张脸,你长得这般好看,该要多笑才是,像我这样不是很好嘛?你对我凶,我总是笑著,不同你发脾气的。」是的,她总是笑著,单纯的笑容下心思已千回百转,就算出手伤人,亦是一脸无辜。
容灿额上冒出豆大冷汗,右手受制,他隐忍住痛,将残存的内劲凝於左手指尖,突地上身扑近,迅雷不及掩耳出手攻击,一招锁喉扣逼至沐滟生颈部,饶是她反应敏捷、迅速格开,容灿的手指已扫过她的肌肤,留下火辣辣的灼痛。
未能一招将她制服,容灿不让对方有思考馀地,扬手朝她的天灵盖打下,此招甚是狠辣,沐滟生竟是不挡不躲,反而趋身向前,微扬著下颚,双眸如泓,盈盈地注视著他。
丰润的红唇几要贴上容灿,鼻中嗅到她独有的香气,月光下,她的眸如夏夜水面,反映出两个自己。容灿一愣,手停在半空,怎么也打不下去。
「你舍不得我死。」沐滟生拉下他的手,将脸颊轻轻偎上。
容灿又是一怔,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心中恼恨了起来。
「走开!」单臂粗暴地格开她。
沐滟生好脾气地摇了摇头,好似眼前是个正在闹别扭的孩子。「人家想做的事尚未完成呢。你这个模样,我怎能说走就走?」
容灿以为她所谓「尚未完成」指的是火药之事,唇边浮出冷笑,「要命一条,等你来取,若想从我口中逼出什么,那是白费心机。」道完,他又口吐黑血,身躯终於倒地不起。
「能撑到这时候,也难为你了。」
她移近他,气息轻轻撩上容灿脸庞,容灿没法动了,方才发力出招抽光体内存留的气劲,如今的他只能任人宰割,望见女子的笑颜,他索性闭上双目不去理睬,却阻止不了她的轻声细语传人耳中--
「刚刚没一掌打死我,你肯定在恼怒自己吧?可是……可是我心中很是欢喜……」顿了一顿,她音调转为低柔,轻轻地问:「你说,江湖上相传金鞭霞袖聪敏机智、貌美如花……你怎么想?是不是也觉得我貌美如花,长得好看呢?」
身为女子,对自己的容貌必定是在乎的。容灿本不欲回答,随即忆及她喜听旁人称她貌美,双目睁也不睁,轻蔑地启口。
「我所识得的姑娘中,个个都比你美貌娇艳,会吟诗、会作对、会篆籀、会弹丝、会品竹、唱清曲舞垂手、下围棋比双陆,与她们相处绝不会言之无物,倒是你,你会什么?呵呵……只会耍心机,喔,我倒忘了你还会耍长鞭。」
知道她汉语所知有限,容灿故意讲些她不懂的词,什麽篆籀(古体书法)、弹丝(弦乐)、品竹(管乐)、垂手(舞蹈)等等,沐滟生还是首次听过,又如何能懂其中含意?
「她们……都是汉家的姑娘?」许久,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汉家姑娘知书达理、婉约贞静,岂是你比得上的!」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著。
「汉家的姑娘最最可怜!」她下了注解,语气微绷。
「做什麽?!」容灿猛地睁开眼,看见她翻身跨坐在他的肚腹上。背对著月光,他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觉女子双腿夹住自己腰侧两边,小手握著他淤肿的右掌,两人动作十足暧昧,容灿心一紧,狠狠又问:「你做什麽?!」
「完成今晚来此的目的。」语毕,她由腰际抽出短匕。
见银光闪过,容灿暗合双目,心想,今日要命丧此女手中了。
匕首落下,没有刺入容灿的胸口,却在他右掌心割了三刀,她找出短匕、挥刃、回鞘,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这三刀较之方才她使劲压迫,便如搔痒一般,容灿竟是毫无痛觉。
不知她又再想什么方法折磨自己?容灿怒睁双眼正欲斥骂,见眼前景象,话便梗在喉间,气息陡地紊乱。
沐滟生跨坐在他的腹上,两手执著他的右掌,她半边的脸埋在他的掌心中,她的唇温温润润、如同暂栖的蝶,贴熨在那三刀的口子上,吸吮出腥味的血。
「你……」这一切超脱容灿所能想像,想推开她,可恨身上无半分气力,他手心感受不到痛觉,或许是心理作用,对於女子游移吸吮的唇却是敏感万分,整个掌心都热腾了起来,心亦随之迷惑。
沐滟生不理会他,沉默著,专心一意处理那些伤口。
藉由月光,她每次偏开头将毒血吐掉时,容灿瞧见她双眸微垂,几分倔强,几分黯然,不知是否在意著他方才所说的话。
「你到底……」随著掌心流出的污血,胸口的痛渐趋缓和,取而代之是极端的困顿,容灿强睁著眼想看清楚她,眼皮却沉重得难以抗拒,他合起眼,蓦地睁开,又乏力地合起,来回四、五次,「……意欲为何?」他眉心皱折松开,意识终於飘远了。
直到血转为正常的红颜色,沐滟生才停下吸吮,将一边的霞袖在水中浸湿、拧乾,小心翼翼擦拭著自己划下的三条刀口。接著,由腰间取出一水滴形的药瓶,将里头药粉均匀撒於掌心,粉末碰到伤口立即没八血肉,淤肿淡化了,伤处亦逐渐凝结,形成又细又长的痕迹,容灿的掌纹原就复杂,而今又贯穿了三条横线,更是错综难明。
「喂--」她俯下头轻声唤著,容灿无所动静,彷佛睡得极沉。
幽幽地,她叹息著,手指沿著男子冷峻的脸庞画动,淡淡细纹的眉心、两道浓眉、挺直的鼻梁和好看的唇形--
沐滟生仍是幽幽一叹,螓首搁在容灿胸膛,半边的身躯贴紧了他,仰起小脸,媚态横生的眼眸注视著男子微泛胡髭的下颚,以及轮廓英俊的侧脸。
「人家把东西送给了你,为何将它丢弃?」她喃喃地问,明知不会有解答。
夜深了,月华依然清亮,那叹息似的歌声又起,如痴如醉、绵绵渺渺。
在梦中,男子捕捉著歌音,眉微微皱著、唇微微扬著,一切似梦似幻,欲辨已难……
☆ ☆ ☆
醒来时,容灿发觉自己躺在临窗的长椅上。透过窗子望去,水面平静无波,一只白鹭低旋著,长嘴捕获水底下的小鱼,又振翅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