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页
一想到那场意外,她就无法不自责、不愧疚、不痛苦,当时若是她謷觉心够强的话,说不定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也不会让齐维为了救她,全身替她承受那强烈的重击,更不会让那些钢筋打中他毫无防护的脑袋,造出颅内出血,虽然经过急救,捡回了二条命,但是人却从未清醒过。
当她走进加护病房时,已经华灯初上,医院除了看护家属及工作人员于其间穿梭外,已经平静下来,正静静迎接着黑夜的来临。
这三个月来,她总是会在下班后来探望齐维,看见他全身插满管子,完全靠机器维生,她就不由得鼻酸,其实这些日子,她眼泪不曾停过,地无法原谅自己。
孟老爷子在这段期间,请遍国内外脑科、神经科的权威,来为孟齐维医治,但情况始终不乐观,脑中的积血块在经过三次大手术后已经成功清除干净,能否清醒,没人敢保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多数人都有心理准备──齐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醒过来。
为了这场意外,孟观文变得苍老无比,若不是抱着一线希望,只怕他也会衰竭而亡。
而韩湄像是自我惩罚似,竭尽所能地协助孟老爷子处理孟氏企业,也想尽各种方法,来帮助齐维复原,她每天下班固定去探望他,和他说着话,同他报告公司发生的大小事,为他朗读报上的新闻消息,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是很傻、很徒劳无功的事,毕竟听者只是一名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植物人罢了。
因为她记得有本书上写过,有许多脑部受伤的人,只是暂时失去意识,进入深沉睡眠中,所以需要有人在旁持续呼唤他,直到他再度醒来为止,对她来说,这是她唯一能作的。
今天照往例,将公司大小事作个报告后,她突然停住了,愣愣地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齐维。
他变得好瘦……原本粗壮结实的手臂,迅速消瘦得有若皮包骨,头上的毛发更因为开刀之故,全部剃光。
原本摆满鲜花和慰问礼物的病房,如今只剩下床头柜上摆的那一束百合,那是孟爷爷特别交代,他希望齐维的病房能充满自然气息。
在齐维出事后的头一个月,他的过去、现在的“红粉知己”们,纷纷从台湾各地涌来,甚至有人远从国外飞回来探望。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有人一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齐维,便扑上去哭得死去活来,嘴巴直嚷着心肝、宝贝,也有人幸灾乐祸,特意跑来骂一声“报应”!总之在那一个月,所有他过去造成的爱恨情怨,全都袭向他。
之后,拜访的人愈来愈少,三个月后,大概除了她和孟爷爷是固定访客,以及振君会不时来探望外,几乎没什么人来。
现实!她头一次感受到那种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现实感。
当人意气风发时,就像蜂蝶般拥土来;当人落寞、形容枯槁时,叉立刻散去她柔柔地开口。“真不晓得该不该骂你是不是做人太失败,要不然怎么都没有什么人来看你,连你那些红粉知己也是。瞧瞧你,负尽天下人,天下人也将负你。”她倾身为他将被子盖好。
现在护士都会固定进来为他翻身,使褥疮不致太严重,她将他的眼皮撑开,仍没有清醒的迹象,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挫折感。
“虽然你很差劲,是全天下女人的头号公敌,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一睡不起,因为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做你的秘书,若是你一直睡,我要怎么向你提出辞职?你听到了没有?而且我不想欠你,若是你一直不起来,我要怎么还你债?”她忍不住在他耳边大吼,吼完之后,她颓然生了下来,望向窗外,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不要呀!老天!千万不要让他一睡不起,这笔以命换命的债,对她而言,太沉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还,该怎么承受?她需要机会去偿清这笔债,求求你!老天爷!
强烈的自责就像一层无法解开的茧,紧紧包裹着她整个人,让她无法动弹。
- - - - -
为什么那个声音突然变得那么大声?
为什么听起来那样不高兴?
其实这个声音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轻轻柔柔,叫人听了舒服,当他有感觉时,便是听到这个声音。初时,只从远远传来,细细钻进他混沌意识中,渐渐的,这个声音清晰起来,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他已经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固定听到这个声音。
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黑暗虚无的世界时,这个声音为他的世界带来了改变,他想要追随这个声音走出这片黑暗,可是还来不及走出时,这个声音又会消失不见,直到下一刻又响起,他每回就随着这个声音,一步一步往前迈去,直到他可以将声音听得更清楚,甚至可以感受到其他的东西。
他的眼皮经常被人掀开,那是他偶尔能见到光明的时候,这次他看见一张脸,清美细致,虽然不知道它是谁,但直觉告诉他,她就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当她台上眼皮时,他想叫她不要走。
后来声音停掉了,周遭再度陷入静寂,又留下他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黑暗中,他不要!
别走!他想叫住那个声音的主人,努力地、奋力地和这片黑暗搏斗,想要挣开,等等我!他想呐喊出声。
突然之间,他从那片黑暗中挣脱出来,一阵强烈光亮刺进眼中……过了好一会儿,眼睛瞳孔才适应,苜先进入眼中的是一片光亮洁白的天花板,他眼球慢慢转动,然后他看到一个女人正愕然、嘴巴张大地瞪着他。
那张脸,是她!那个声音的主人!他想对她说些话,可是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才好,最后他吐出从刚刚就一直想讲的。
“不要走!”
- - - - -
这是奇迹吗?倘若是的话,他会好好感激天地间所有的神明。
孟观文伫着杖,老泪纵横地望着清醒过来的孙子,接到医院电话告知时犹不信,即使此刻就站在床边,他还儴疑是不是老眼昏花。
“齐维!”他抖着声音。“你可醒了,这几个月来,你可把爷爷吓得老命差点没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眼角泪水拭去。
坐在床上的人困惑地望着他,似乎不解他的举动,然后转向站在旁边、手被他紧紧握住的韩湄。“他是谁?”声音透露着不解和恐惧。
孟观文闻言立刻望向她,用眼神询问:又出了什么事?
韩湄对老人轻轻摇头,然后才转向齐维,以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道:“他是你的爷爷。”
“什么是爷爷?”仍旧不懂。
“爷爷是……”她咬住唇没再讲下去,怎么向他解释?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解释不清。“爷爷和我一样,”她举起被握住的手。“都会牵着你的手,不会离开你。”她边说边示意孟老爷也牵起他的手。
孟观文虽搞不清情况,仍依言欲拉起他的手,没想到孟齐维受惊似的将手缩回,一脸警戒地靠向韩湄。
孟观文震惊不能言,这时站在一旁的医生轻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出去。
- - - - -
“什么!丧失记忆!”听完医生说明,孟观文失声叫出来,他完全不能接受孙子认不出他来的事实。“可是他为什么认得韩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