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静看瞧着这个看来有些眼熟的男子,记得以前听下人说,这个男人好像是她的远房堂哥,她木然地打量了他一番后,视线被他足下的举动吸引了去,她垂下眼睫,低首看着生长在廊畔的小野花,被这名即将娶她的夫婿给踩坏了。
雷无尚不甘地撇着嘴角,又再次以脚重重踩着地面。
“别以为是我自愿的,我是为了咱们雷氏。”他也不想娶个女巫,可一大票族内的伯叔们都逼着他娶,加上荣辱与共的家业,他也只好照着长辈的吩咐做。
“我娘……”她艰涩地启口,“她怎么说?”就算是要嫁她,总也要经过娘亲的同意吧?
“你娘?”雷夫人讶异地掩着唇,“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死了?
怎么会?若这是真的,那么在娘亲生辰当日,在庵里汲着泪向她道歉的是谁?
无音空洞地瞠大了眼,措手不及的讶愕令她毫无准备,半晌,她觉得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两耳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吵杂。
那日的情形她犹记得,在庵里,她选择在沉默中原谅娘亲,也在沉默中释放她禁锢的思念。
面对多年未见的娘亲,她叫不出声,也无法再像从前那么亲昵地再唤,明明她就是很想念的,可是骄傲和无法原谅的心情,令她叫不出口。
娘亲是她对这人世又爱又恨的起始缘由,若不是娘亲之故,她不会被家族选为替代娘亲接手花相园的人选,若不是娘亲的缘故,她身上不会流有女巫的血液,怀有常人没有的异能。
自小她就在歧视的目光下长大,成长的路上就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那日在昼月庵里与娘亲的一番长谈才解开了对娘亲的心绪,她也以为,她不会走上与娘亲相同的道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被安排走上了。
挥之不去的阴影映在她的身上,仰首一望,午后的璨日早就遭重云掩去,雷声隐隐在云端上呜咽,好似所有的光明和希望都灭绝了。
“你有没有在听?”雷夫人皱着眉,伸手轻推着一径出神的她。
她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来来回回地徘徊在他们三人身上,她忽地推开雷夫人,转身躲进屋内用力将房门关上。
“无音!”再次被她的态度惹毛的雷无恤放声大叫,气急地想上前将门打开。
“把话带到就够了。”雷夫人拉回他,“给她点时间想想,咱们走吧。”
雷无尚气恼地拨着额前的发,“若不是为了雷氏一族,谁要娶那个女巫?”
“少说两句。”雷夫人睨他一眼,率先转身离开。
“娶了她后,往后你可发达了。”幸灾乐祸的雷无恤,对着雷无尚的苦脸笑很开心,“有了好处可别忘了我啊。”
他敬谢不敏地转眸迁怒,“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娶她?”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子。”雷无恤得意地耸耸肩,在他又忿恼满眼眉时,一手揽上他的肩,“你也别不痛快了,顶多娶她过门后,你再多娶几个比她顺眼的小妾不就成了?”
门外人声渐行渐远,反身抵靠着房门的无音,用力掩上耳,虽说外头的声音逐渐远去,但一室的心酸却愈走愈近,一一蹑足来到她的身旁凝望着她,她紧闭着眼帘,不肯让泪水自两颊落下。
她不是早就已命自己看破了,为何眼泪还是会掉下来?
视线模糊地睁开眼,滴落在地的泪珠,看上去,像两颗湿透的心,不久,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她看见了一双眼熟的鞋,顺势抬首,她迎上了悄然出现在房里的叶行远的脸庞。
然而,在他眼中,她却找不到救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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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真是稀客。”申屠令愉快地合上水墨扇,一张原本就爱笑的脸,此刻看来更是眉飞色舞,“终于想来找我了?”
闯进客房里的叶行远,因极度压抑,故而音调显得很低沈,“你做了什么?”
“你指哪桩?”他掏了掏耳,一副候教的模样。
“她要出阁这事。”叶行远忿忿地伸出一掌,擒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扯来面前。
“那个啊?”申屠令并没有否认,唇边还挂着大剌剌的笑意,“我只是在一旁使了点力。”
果然是他……
正欲发作的叶行远犹未开口,申屠令以扇拍开他揪扯的手掌,笑笑地踱至一旁。
“她这一走,你就没理由继续留在花相园里磨蹭,可以专心去办你的正事了不是吗?”再不动点手脚打发局外人,他可不知他究竟要在这花相园待上多久,若是那个棘手的燕吹笛又找上门来怎么办?
“就为了这原因?你可知你做了什么?”叶行远面色当下变得更加森厉。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又不是我叫你不办正事反而去爱上她的。”申屠令斜睨着他,在他兴师前先他一步地推得一乾二净,“说实话,你那见一个爱一个的老毛病是早就该改一改的。”是这只博爱过头的花妖自己要把缺点暴露出来让他有机可趁的,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张口欲言:“她是我的……”
“主人?”申屠令不屑地挑挑眉,半晌,又受不了地摊着两掌,“是了,她是你的主人,每回你总会爱上你的主人,真搞不懂你怎老把爱上把自己种出来的人当作天经地义。”
“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从头到尾也不表明来意,就只是一味地从中作梗,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撇撇嘴角,“干系可大了。”
叶行远想不透地瞪视着他,好不容易压下满腹的怒气后,再对无音要出阁这件事从头细想一遍,也大约地猜到了申屠令在暗地里搞了什么鬼。
他直接说出他的假设:“你控制了整座雷府的人?”
“是啊,所以你最好是别惹恼我。”申屠令大方地向他颔首,抬首以扇点点他的鼻尖。
叶行远紧敛着眉心,“为何你要这么大费周章?”他不是一向只冲着他这只花妖而来的吗?怎么这回什么不下手,反冲着无音去?
“为了你呀。”申屠令倾身贴近他的面前,笑咪咪地对他眨了眨眼,“说起来,你该感谢我的。”
“感谢?”叶行远反感地将他推离一臂之遥。
“她会爱上你,这得归功于我。”他边说边抚着下颔,“是我在她犹豫不决时推了她一把,令她加速爱上你,现在你已经尝过了情爱的滋味了,也该办一办正事了吧?”
那日午后细雨的记忆忽地回到了叶行远的面前,他想起自无音腹里取出的那个东西,再回首看向申屠令不否认的脸庞后,忍不住握紧了拳心。
“你要什么?”
“愿意和我谈条件了?”等他那么久,终于等到他这句话的申屠令,慢条斯理地轻摇着手中的水墨扇。
叶行远不想再与他周旋,“说。”
扇面随即一合,申屠令以扇直指向他的心房,“把你百年前流的那两颗泪交给我,我就收手。”
他怔了怔,随后更加锁紧了两眉,“它不在我这。”搞了半天,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想得到那两颗眼泪的贪婪者。
申屠令惋惜垂下两眉,“你找了那么久,还是没寻着?”
他沉着声,“就算你有了那两颗眼泪,你也不会成为人。”也不知怎地,自他由妖界回来后,他便发觉留在人间的同类们,皆听到了一则传言,传言只要服食了他当年流下的两颗泪,即能助妖成人,他没想到,这种谬传之言,竟也真有人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