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希望她能恢复往日的欢笑,也盼望他们俩还是和从前一样亲和婉爱,可是他不 会是败寇,她猜不出来,但她却为那些深陷在其中,不得不干戈相向的兄长们感到悲哀 ,而对于特意回京摄政的铁勒,究竟他只是为遵皇命而接手摄政,还是他也有意为皇?
她也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态。
会看不出他的心,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敲开他上锁的心门,打开走进里头好好看 一看,这些年来,他们彼此皆为自己的心落了锁上了枷,他们俩的这个举动,皆是意在 保护自己,同时也想藉此方式来维系他们两人的关系。
铁勒对她的爱无庸置疑,可是自他将野焰送去西戎后,或许是野焰的话对他起了作 用,也可能是他不想再伤害她,他不曾再强迫她必须也爱他,他只要求留在他身边,此 外别无其它。
虽然他们都无法再像从前以兄妹相待,但他用一种似家人又似朋友的身份来面对她 ,这让背负着道德压力的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让她有着某种说不出口的失落。在他 的影响下,她也渐渐以这种方式来与他相处,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情,自表面上来看,似 乎是愈来愈淡,淡得几乎就快消失无踪,但私底下所暗藏着的,她想,或许只有他们自 己才知道。
「公主,夜深了,该歇息了。」服侍她的掖庭小声地在她身后轻嘱,打断了她游离 的思绪。
恋姬朝身后摆摆手,「我想再坐坐,你先下去吧。」秋未了,再过不久就将飘雪, 她想趁天气还晴朗时,再看看这片和北狄相似的漫天星光。
「是。」仔细为她将廊上的宫灯添了油,以免风势将灯焰吹熄后,掖庭悄然退下, 将寂静的大殿与空旷的殿廊,留给这名喜爱独处的主子。
坐在殿廊上的恋姬,仰首靠在殿门上。她还不想睡,因为她还未听见总是夜归的铁 勒专属的足音,虽然明知就算等到了他,恐怕他们也不会说上一句话,但她还是想等, 只因她已习惯了在睡前倾听他沉稳的步伐在廊上所制造的声响,若是没等到他,她睡不 着。
将双眼凝定在远方天际闪烁的星子上,专心聆听周遭一举一动的恋姬,等着等着, 廊上终于泛起了一道自远而近的步音,但她随即认出来,这道听来有些慌急的步音…… 不是铁勒。
听朵湛说,大明宫时有刺客,该不会今夜她就恰巧遇上了一个?
她戒备地坐直身子,在确定那道步音的确是朝她而来时,她连忙站起身打算唤来远 在殿外驻守的宫卫,但廊上被宫灯照亮的那抹身影,却让她止住所有的动作。
庞云?
「跟我走。」刚自大明宫地牢释出的庞云,走至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朝她伸出手。
恋姬怔了怔,徐缓地朝他摇首,「不。」
「跟着他,你不会有幸福的。」没料到她会拒绝的庞云,在收回手之余,不死心地 想向她动之以情。
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担心他的安危,探首朝外头看了看。
「你快走吧,若是被人发现你在这的话,你的性命难保。」听冷天色说,为了舒河 与父皇妃子私恋一事,西内与卫王党水火不容得很,他要是被人逮着的话,后果会不堪 设想。
他匆地将她拉离殿门来至廊畔一角,让她背抵着墙,两手按在她的身旁两侧。
「在北狄的这些年来,你为何不来找我?」从铁勒派来防他的人马就可得知,她应 该也知道他就近在咫尺,因此他非得来见她一面,他耍让自己得到一个等待落空的原因 。
恋姬直视着他的眼眸,「庞云,我什么都下想解释。」
他的眼瞳飘浮不定,「你……爱铁勒?」她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所以才不来 找他?
她选择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对铁勒的爱,已非关道德两字可容她来拘束,她曾试着压抑,也曾想过或许她会在 岁月日复一日的冲淡下,逐渐能够对铁勒释怀撤爱,可是她没有,她说不出口的情意还 是一如初时,即使铁勒可能已下再如从前那般对她执着狂热,或者早就已对她意冷心灰 ,她还是无法改变自己那颗诚实的心。
「他是你的兄长!」因她的不否认,他握紧了双拳咬牙低吼。
她疲惫地别开眼,「这句话我听得够多了。」
「恋姬!」他一把捉住欲定的她。
自手臂的痛感中,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甘,还记得当年,她曾想留在京中,为受 伤的他弥补,以减轻她的歉疚,但如今她才明白,她不该想要弥补什么,就算是她一手 造成了今日,有责任的人并不只是她而已,他们也都该负罪,因为他们伤她更深。
「请叫我十公主。」恋姬拨开他的手,「这个名,不是你能唤的。」
「铁勒就能吗?」他反唇相稽。
「我不是奖赏,可以请你们停止争夺了吗?」够了,她真的受够这两个互不放过的 男人了。
在他们两人都因求之不得而痛苦时,他们有没有想过她?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相 互攻击,再把罪名全都由她去背负,并要求她独力承担,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心虚自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地压下。「我不是争夺,我只是要你回来我的 身边。」
「我不能。」她断然否决,不想给他任何期待。
「为什么?」
恋姬一手指向他的心房,「你早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年他在向她求亲时,她就 已经对他说过了。
他难忍地问:「你当真不曾爱过我?」他曾说过他愿等她的,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她还是不改初衷?
「我爱他。」她平淡地述说着,彷佛这个答案早巳存在,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正视, 也无人愿意承认罢了。
庞云睁大了眼,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见她所爱何人的这句话自她口中说出。
她仰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我想你也应当知道,当年或许你是爱过我, 但现今你的爱却已荡然无存,因为这些年下来,你早已由爱生恨,一味地全盘憎恨着铁 勒,你只是想赢得这场意气之争而已。」
在她清澈映人的眼眸下,庞云的喘息既重且深。
他不愿承认,她所说的是真。
他分明就知道她当年是为何而答应他的求亲,但他情愿装作无知也不说破,若不是 贪求她能够忘了铁勒,他又怎会入局?实际上,会有今日,一切皆是出自于他的选择, 这些年来,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有多么地爱她,日夜反复温习,她是遭人夺走的,因为 唯有这样,他才能告诉自己,他并不是恋姬为逃避铁勒而选择的替身,这样他才能有着 继续追逐铁勒的勇气,也才能正视着铁勒的双眼与他抗衡,若不如此……他走不到今日 。
但是一径追逐着铁勒,并学习卧桑把个人放在家国之后,他却逐渐忘记了她的模样 ,他……「放过我吧,我想好好的过日子。」恋姬柔声地请求。
就连她的话也没听完,庞云奋力扭过头,转身跳下殿廊朝黑暗的园子里跑去,恋姬 叹了口气倚靠在墙上,感觉她一直搁放在肩上的重担,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变轻了许多。
「二哥?」当熟悉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时,她微偏过螓首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