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地,她不想被当成小女孩看待,也祈祷他不要真的把她当成女娃儿对待,那会让她很难过、很难过。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身形是如此的紧紧相贴,也正因为各怀心事,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思绪中,才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道视线——那是一道充满忧心的视线
柔和中带着华丽的旋律,轻轻的流泄而出,一键一音,在在显示演奏者高超的演奏技巧,让听的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摆首。
福伯一双眼睛直直朝旁边那个睡死的家伙射去,大有恨不得在他身上射出千百个窟窿的气势。
这小子真是没品味,竟然在小姐弹琴的时候睡觉。没水准!
熟捻地为曲子滑下一个完美的尾音,谷绝音回过头,看见这等光景时不禁无声地笑了。
“小姐,别管他,这小子没有水准。”福伯气归气,还是降低了音量。
“让他睡又不会怎么样。”谷绝音倒是好风度地接受沙穆的不欣赏。“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同,不能勉强的。”
这话是没错,但这小子也未免表现得太诚实了吧!这样大刺刺地打呼睡觉,完全不管小姐会作何感想。
“福伯,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趁沙穆睡得熟,她问出了自从他出现在她平静的生活后一直想间的问题。事实上,她想问的是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平日总是在她面前一脸和善的福伯闻言,立即抑郁地皱了眉。回家?他不认为小姐会喜欢那个家。“小姐。你答应过福伯不提的。”他语气里的不悦显而易见。
谷绝音别过脸不愿看向福伯,她知道自己没有遵守约定,但是沙穆的到来是她和外界联系的另一个开始,她已经遁世九年,难道真要这样一辈子待在这个以天为罩、以海为护栏的天然牢笼里?
景色的美她看了九年,潮起潮落,她都能推敲出时间来;年复一年循环的月圆月缺,让她可以看着它算出精准的时辰;海潮音律的变化莫测也教她给摸透了。她的生活随着潮来潮往一天度过一天,枯燥无味得像是嘴里嚼着一块腊片似的,一直到沙大哥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他终究还是会走的,而她的日子又会回复到以前,她又会是不知世事,不懂得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的无知女子。
天知道她多想回自己的家,像个正常的女孩那样长大,可是福伯打小就不断提醒她,千万千万不要提起自己的家,不要说想回家这类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听话。只是最近因为和原本不属于自己这方枯燥世界的沙穆相遇后,想走进外面世界的心一天比一天强烈,强烈到忘了自己答应过福伯不再提这件事,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我不能回家?”
福伯叹了口气,他哪会不愿意带小姐回家,只是……他相信只要小姐想起那件事,就算自己使出吃奶力气要拖她回去,她也不会回去的。
“小姐,福伯不是真的想让你在这里待一辈子,相信福伯,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剩下一年了。一年之后小姐就真的长大成人了。到那时候……也该是她回家的时候了。
看着福伯的表情在她提起这话题后就一直凝着,谷绝音后悔自己无端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她不是有心要让福伯难过的。
“对不起,福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问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必须一直待在这里。”突然一种想法窜人她的脑中。“难道我的身体真的……”
“没这回事。”福伯打断她的话,瞥了眼横卧在临时搬来的床上的沙穆,庆幸他还睡得跟死猪一样,没听兄他和小姐的对话。“会好的!相信福伯,一定会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带她来这里了。
“那……”谷绝音低下头,不一会儿又立即仰起脸,回复开怀的模样。“只要我身体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如果你真的想回家的话。”这一句话,福伯说得十分沉重,在沉重之余又夹杂了些许不确定。
“我当然想。”她想了九年了。
唉,她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福伯在心里如是想,走向她爱怜地抚了下她的长发,“既然想就要乖乖听福伯的话,好不好?”
谷绝音点了点头。
福伯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躺在床上的沙穆突然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撑起身体,两手高举,伸了个大懒腰。
“睡得好舒服。”这床还真是软!福伯转过身子,回头就是一句:“睡死你呀!臭小子。”不过幸好他打断了自己的话。福伯暗自在心里直呼着好险,他刚刚差点就说溜了嘴。
“沙大哥!睡得好吗?”谷绝音绕过福伯,来到床边站定。
“有催眠曲在耳边帮忙,怎么可能睡得不好?”这丫头弹的琴总是让他睡得这么舒服。
谷绝音露出笑容。“刚才那首是贝多芬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我知道。”他听她弹过很多次了。“那是你最喜欢的是不?”她在他临时的房间弹琴,是每天下午茶之后都会做的事,这两个礼拜他听的最多的就这一首。
“嗯,我很喜欢这一乐章,除此之外还有莫扎特的……”
“绝音妹妹——”沙穆挥着手,打断谷绝音的话,有点歉然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大哥我没那个首乐细胞,什么莫札特,贝多芬这种大音乐家我没看过也对他们知道不多。”就算他再怎么强迫自己提起兴致也是枉然、白费力气。
“没关系的。”压下心头莫名的失落感,她的表情明显的是失望,但是自己并没发觉。
这个就伤脑筋了……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的沙穆一脸歉疚,他无奈地搔着头,一方面要接收谷绝音失望的表情,一方面又要接收福伯暗暗斥责的眼神。
无可奈何之下,他选择躲开老家伙的目光,一手环住谷绝音纤细的肩,将她推向房门,“陪我出去走走。”
“好。”她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
沙穆带着谷绝音绕过福伯,打开门领着她走出去。然而,福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根本没离开过沙穆!
在走出房门之前,沙穆忍不住回头深沉地看了福伯一眼,然后使拉着谷绝音离开。
“我可以带吉利一起去吗?”谷绝音的声音细细地传进福伯的耳朵里。“我想它会很高兴的。”
隔了一会儿,他才昕见臭小子沙穆的回话——
“可以……当然可以……”虽然答应,但他的声音却显得有点虚弱。
目送两个人离开的福伯,心里的情绪实在复杂得很,他是既担心又高兴、既害怕又忧虑。
天知道这种复杂的情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有,刚才小姐跟他说的话是不是被沙穆听见了?
第五章
白净的沙滩上有两排并排的脚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四周还有零零落落的狗脚印。
“这里很漂亮。”迎着海风,沙穆深吸口气、发出舒服的吟叹,他已经好久不曾体会赤脚踩在沙子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是呀!”谷绝音的声调就没他那么悠哉,步伐也慢了下来,踏着起起落落的浪花,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里不太满意?”
“如果同样的景色看了九年的话,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的,即使景色再怎么美,也无法让你再有任何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