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吗?”
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事后才问并没有任何用处。
尽管如此,我还是回答了。
"没有,相反的,我必须谢你。"
他扬眉,像是在等待下文。
如他所愿,我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我一直苦于与家人要断不断的矛盾情结,尽管当时给我很大的杀伤力,但事后复原的速度也快,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难。"
"怎么突然想通了?”
"感谢温泉吧!箱根塔之泽的温泉确实有它的妙用。"看他略微吃惊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知,好歹我也曾念过书。"
他笑着搂住我:"难怪井子离开前告诉我别太小看你。女人,你开始令我惊奇了。"
我微微仰起头盯着他的下巴。
“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我不确定地问着。
“是很好,"他抓住我双肩将我推移一些距离,看着我:“因为有人开始说实话了。"
他的表情让我清楚他口中的人是谁。
"我只是就事论事,跟说不说实话无关。"
"是这样吗"他掬起我一撮头发环绕在手指上,"平时的你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我一楞。他说的没错!我怎会突然跟他说这些?!
他一手托起我的脸细看,"有趣的表情。"
我别过脸,脱离他碰触的大手,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挪。
我太大意了!到现在才看出他这另一种逼迫的方式。
不愧是雷浩!从另个角度推敲,我不由自主地跳进去。
"大意失荆州"就是我此时的最佳写照。
他没有逼近,只是摇摇头,"你太聪明了。"
"所以你别再费尽心思,没用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挺纳闷他这回竟好心地放过我。
但我纳闷得太早了,早该知道他不会有"好心"的时候,更别提放过我了。
他长腿一跨、长臂一伸又将我抓回怀里。
"有没有用你心里有数,你对我不单单只有恐惧。"
"不!"我斩钉截铁地否认,"对你,我只有怕——完完全全的怕。"他太深沉莫测,太难捉摸,教人不怕也难。
他伸手替我将滑至颊边的发丝拢至耳后,灼热的唇贴在我耳畔,低沉的嗓音发挥它特有的威力,丢下一颗扑塑迷离的烟雾弹。
"怕过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
夜,就此深了……
从没看过枫红,如今终于一饱眼福。
这别墅——不,应该说是宅院——在传统式的木门之后是占地颇巨的樱花林,樱花林之后接着一大片枫树林,而后才是日本传统式的建筑物。一步一景,景随步移——说没有震撼是骗人的!
随意走到一棵枫树下坐着,聆听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一片睡枫红随风而落,落在身旁,落在身上。
我不急着拂去,因为拂去了一片又有另一片落在身上,只要风不停,枫叶就不会停止掉落,拂去——只是徒费力气而已。
"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的意境大抵与此相同吧!
于是乎,尽管我再怎么冷眼看待这世界的一切,再怎么想让自己被摒弃于世界之外还是脱不开这尘世——但我仍旧努力让自己尽量神游物外,跳开世俗;只因这世间太混乱,我理不清也不想看。
我不是没有梦想,也曾为了梦想在尘世中努力,但雷浩的出现毁了一切,倾刻间摧毁我堆砌中的城堡。
没有梦想的人是可悲的,但我不容许自己走进自怜的死胡同,所以只好坦然以对,而坦然以对的结果是造就我更冷眼看待世俗。
只是——没有梦想的生活意味着对未来不可知的茫然。时间像是一股洪流,我只能任其涌向我,把自己放逐在洪流里不分东西南北地飘流——这样的飘荡应该让我最后沉滞在茫然中远离一切,但雷浩不允许,所以他总会霸道地唤回我所有知觉,逼迫我看着他,看着他在我四周所营造的世界。"
于是,未来依旧茫然,但在茫然中有雷浩牵引出的方向,可是我看不见,寻不着;因为这方向太过迷离,顺这方向所至的终点更是暖昧难明的结局——我没有胆量任他牵着走却又被他逼着走……这情况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哪一天他才会厌倦我?
在半空中捕捉到一片被风吹落的枫叶,手掌般大小的叶片让秋风染上醉人的红,但干涩的触感却显示它已无水分的洋溢,生命的迹象。
忍不住握拳粉碎手上的叶片,再张开手掌任风带走残碎的枫红——很冷漠的做法!但是就算我不做,总有一天它也会在自然分解而破碎,化成大地的养分,我只是加速它的灭亡罢了。
“美景当前,你是这么摧残它的?”
一个黑影罩下,占住我眼睛所能触及的范围,熟悉的气息顺势罩住我全身。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刚刚。”他心不在焉地答着,一双大掌贴上我双颊。
好暖和!我贪婪地吸取他手掌传来的热度。
“唇都发紫了。”他低声斥道,大姆指抚上我的唇以传递热量。
虽然知道不可以,但我还是禁不住心中涌起的悸动。
“别突然对我这么温柔。”我垂着头低喃,害怕承受更多。在日本近半个月,他表现出了在台湾所没有过的温柔举止,我怕自己会因此而忘了形。
只是他从不把我的请求听在耳里,总在我有一丝悸动的时刻更加狂野地侵略,企图挖掘出我更多的感情——就像现在的啄吻……
“雷浩……”我困难地推移开他,“别这样……”他的温柔实在教我害怕。我不该把自己的冷漠想得太高竿,错估他对我的影响力,在我的脸一定很红。
“每次你一心慌就会叫我的名字,是为了阻止我还是提醒你自己了?”他拉我站起,解开风衣裹住我的身子,踏上衔接枫树林的回廊。
“都有。”
“我对你构成威胁?”
“一直以来都是。”我老实地回答。
他大笑,加深力道搂紧着我。
“聪明的答案!明明是挑衅却又该死的惹火不了我。你已经学会如何避免触怒我了是吗?”
“可能吧。”我答得模棱两可。“人有求生的本能,懂得如何避其锋。”
“承认对我的感觉真有那么严重?”
“足以让我陷入破败的命运,你要我那样——面临破败然后崩溃?”
他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审视我。
“你该明白这辈子你只能依靠我,只能属于我。”
“我明白。”我点头,“你说的我全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无法承认。一旦把心交给你,我的下场就会和金妮、王美伶一样——眼睁睁看你把得到的心扯碎抛在地上!她们或许有能力承受,但我不行。我已经失去一切,不想连自己也失去。”
“你该学着相信我。”他再度拥我人怀,弯身低头埋入我颈间,吐出一声长叹:“只有你是我要的,你为何不明白。”
他的声音带着疲倦,使我突然间有种想反手拥住他的冲动!但我没有付诸行动,因为被自己这念头给吓住了。所以我只是站得直直的,不敢妄动,任他在我颈间一次又一次的叹息。
他………恐怕是累了,而我……也没好到哪去。
雷浩离开了。
把我丢在日本,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日本,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我以为,就算他已经厌倦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也会把我带回台湾再甩掉的,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