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满楼浣衣缝补的工作目前已全部暂停,她一日固定只给五位姑娘梳化,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打制俞景岚的首饰。虽然也有别家姑娘派人来请,可她光是欢满楼都忙不过来,没多余的时间去接额外的工作及订单。
这期间她还是偶尔得到聚珍斋去采买,而卞掌柜也如他允诺的,给了她别人没有的优惠,甚至在她需要一些特别的物件时,卞掌柜还会替她寻来,给予她不少协助。
说来她真该谢谢舒海澄的,可是她突然很怕见着他。
她有种感觉……舒海澄会打乱她的步调。至于原因,她现在没时间去细究。
一个多月过去,她已完成两支真金花丝紫蝶钗,三支重瓣银花珍珠簪及一支玫瑰银丝流苏簪,头饰的部分只剩下绢花六件,其他的就都是首饰了。
这日,她正在屋里缝着绢花,忽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向锦波刚好出门买菜,她只得搁下手中针线去应门。
「哪位?」她问。
「向姑娘,我是侯府的李玉。」门外的人说着。
一听见李玉的声音,天笑立刻拉开门闩开门招呼,但当她打开院门,看见的不只李玉,还有三名女子及一名身形高大、相貌端正的男子。
三名女子中有一人头戴帷帽,觑不清模样,另两名是丫鬟妆扮,至于那名高大挺秀的男子看来很像是护卫。
觑着他的脸,她微微一怔,总觉得好像看过他,又记不起在哪儿。
「向姑娘……」这时,那头戴帷帽的女子说话了。
她一开口天笑便识出她的身分,慌张地福了个身,「小女子不知是您大驾光临,还请恕罪。」
「向姑娘言重,是我冒昧来访,惊扰你了。」董凄话声轻柔,「月余了,不知姑娘的进度如何?」
「已完成一半。」她问:「姨娘想看吗?」
「若能一睹为快,自然再好不过。」
天笑瞧着他们一行五人,有点尴尬地道:「不过小女子家里小院小户,平日里只有我跟爷爷都觉拥挤,怕是容不了这么多人……」
董溪温柔浅笑,「你们在这儿候着,我进去便行。」说罢,她独自跟着天笑进到屋里。#天笑将已完成的品项摆在一张自己缝的黑色锦垫上,那些美丽的作品在上头更加出色耀眼。
「太美了,比我想像的还要美……」董濡忍不住赞叹,「之前看向姑娘画的图录就已经十分惊艳,如今见着实物,实在是……」
「希望没让姨娘失望。」天笑谦逊地回应。
「哪儿的话,要是岚儿见了这些,怕是会忍不住惊呼呢。」说着,董凄将手伸向那支玫瑰银丝流苏簪,才一拿起,有长有短的银丝流苏便犹如水流波动般闪闪发光,十分灵动。
「岚儿好动,这簪子插在她发髻上,稍稍一动,哪怕只是点个头,都灵动得让人目不转睛。」董澪打从心里赞美着,全然不是客套。
「姨娘如此喜欢,我真是松了一口气。」
「向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好手艺,真是难得。」董汉将簪子妥当地摆回原处,然后再一一拿起其他的细细端详。
「姨娘跟侯爷一定十分疼爱呵护景岚小姐吧。」天笑看着董凄脸上那温柔慈爱的神情,不难猜到俞景岚必是他们夫妻俩捧在掌心上的明珠。
「是的,我们……不能再失去她了。」董濡幽幽说着,不知想起什么,眼眶竟在瞬间泛红湿润,「岚儿不是我唯一的女儿,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可已经……没了。」她微微哽咽,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
天笑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木木地看着她。
「真是让你看笑话了。」董澪用手绢按了按脸颊及眼角,笑叹着的时候,眼底犹有一抹哀愁。
「母亲跟子女血脉相连,是最亲的了。」天笑以关怀的眼神看着董澪,「姨娘想念女儿是人之常情,怎会是笑话?」
董凄接收到她的真心关怀及怜恤,一笑,「我常在想,如果她还在我们身边该多好,这万千宠爱本该有她一份的……」
「姨娘就把她的份都给了景岚小姐吧。」天笑安慰道:「她们是亲姊妹,那位福薄的小姐不会妒嫉的。」
听着她这番话,董溪稍稍缓了情绪,「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与你投缘……」她目光一凝,注视着她,「大概是因为我那无缘的女儿若在,也是你这年纪吧。」
「天笑一介民女,能得姨娘信任已是荣宠。」
「景岚笄礼那日的衫裙已差不多要完成了,到时她的发妆就全仰仗你了。」
「姨娘放心。」天笑自信一笑,「我一定不让侯爷跟姨娘失望的。」
未免影响天笑的工作,董澪并未久待,闲聊不及半个时辰她便起身离去。
天笑送她到门□,原本正在低声说话的李玉、两名丫鬟跟护卫立刻结束了对话。
丫鬟们立刻上前轻手轻脚地帮她戴上帷帽。
「向姑娘留步。」董澪优雅地掀开素纱,话声温柔。
「姨娘慢走。」天笑弯腰欠身。
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就见那护卫不时瞄着她,一脸兴味。
奇怪,他是谁啊?她明明不认识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正专心将金丝安上钗头的天笑顿了顿。
今早爷爷去城西拜访一位同在通天园卖艺的同行,说是过午才会回来,看来她得自己去应门了。
「来了。」她放下手边的工作,步出小工作室,快步地跨出大门,走至院门前,「哪位?」
「舒海澄。」
听见他的声音,她不知怎地胸口竟狠狠地悸动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问:「有何指教?」
「你是不是跟卞掌柜订了两支簪身?」他说:「我代卞掌柜给你送来了。」
「咦?」她一怔。
没错,她确实订了,可怎能劳动金尊玉贵的舒大少爷帮着跑腿送件?
她打开院门,门外的舒海澄只身一人,并未带着常常跟在身边的六通。
她困惑地问:「怎么是你送来?」
「我去找卞掌柜谈点事,听说你订了两支簪身,碰巧我要到屠宰栏一趟,便顺道帮你带来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碰巧?怎么她跟他之间老是「碰巧」?
碰巧在通天园碰上,碰巧在欢满楼遇上,碰巧他去知府府邸送礼时救了她,碰巧在聚珍斋帮她一把,碰巧……看着眼前的他,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舒海澄将搁在锦囊里的两支簪身交给她,闲闲地问道:「老爷子不在?」
「爷爷今早去拜访同行,午后才回来。」她对他交代了爷爷的行踪后稍稍后悔,她跟他说这些干么?好像在暗示他家里没人,只剩她。
「谢谢你,没事的话我要忙了。」说着,她急忙地想关门。
舒海澄却伸出手抓住了门板的边缘。
她吓了一跳,瞪大两只眼睛望着他。
「听说你接下宁侯府的单子?」这事他是从傅鹤鸣那儿听说的,而这也是他今天亲自过来的主因。
从来没有什么女子能引起他如此大的兴致及好奇,而她……她像是一座矿场,让他忍不住地想往底处掘、往深处挖。
他原以为她只是一个有点臭脾气的寻常丫头,可这次从西北回来后,他却发现她惊人的、以往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她像是被岩层包裹住的美玉,如今得见天日。
「你从哪里听来的?」她一惊,这事她没跟卞掌柜提过,因此聚珍斋绝不会是他的消息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