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决定是否要留下她。”仇烈缓慢的说道,看着芙蓉的脸色在转眼间变得苍白。
茶蘼火速的站起身来。“你要见死不救?别忘了在先前的征战中,是我向众高官求情,你的军队才没被懦弱的相国给断粮--”她口不择言,甚至提出先前的恩情,就是要仇烈就范。
“姊姊,别再说了。”芙蓉轻轻一挥手,制止了茶蘼。她深吸一口气,在感受到锁骨虚的疼痛时微微蹙眉。“请放我下来,你这样抱着我,我们无法谈话。”她坚定的要求,笔直的看进他的黑眸里。
就算是被深锁在阴森的卫府里,她也曾经听说过他的传言,在那些高官口中,他被传说得犹如恶鬼般可怕,他们说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挥舞着巨大的刀剑,扫荡乱臣贼寇;他们还说,没有人敢看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但是当芙蓉此刻看进他的眼里时,她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她会惧怕的,反倒是京城里那些口里喊着仁义道德、眼里却充满杀意的男女。
他静默的看了她半晌,久到芙蓉几乎要停止呼吸了,他才缓慢的松开怀抱,将包裹着锦被的她放置在酸枝木椅上。他退后几步,环抱着双臂俯视她。
芙蓉轻喘着,用冰凉的空气平静过度激动的血脉,她转开视线,不再与那双过度锐利炽热的黑眸对望。她朝殒星招手,拥抱着儿子的身躯,心中更加坚定了先前的意念。她不能够认输,为了自己,也为了殒星,她还有一场漫长的战役要打,如今这一切仅仅是开端。
“欺骗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缓慢的说道,紧抱着殒星,纤细的手在儿子的背后发抖着,只有殒星知道她此刻的紧张。
他静默的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的,心中在疑惑,何时曾经见过如此勇敢的女人?
从来女人看到他都是惊惶失措而恐惧的,贪权的烟花女虽然巧笑倩兮,却是带着企图接近他;而像是芙蓉这样高贵出身的女子,通常对他不屑一顾。那些女子,从前在看见他时,总用手绢掩饰着嘴角的冷笑,一双描着粉黛的眉目里尽是嘲弄,而如今他位高权重,那些女人就全然变了态度,诚惶诚恐的低着头,有着矫揉的温顺。
而芙蓉的举止让他迷惑,她固执而勇敢,虽然恐惧却从不示弱,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儿,坚持要向狮子挑战。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竟然胆敢与既定的命运抗战,那娇小的身躯里究竟蕴藏着多少勇气?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去找寻其它男人的帮助?”他询问着,这个可能让他十分不悦,就像是感觉到某种酸涩的情绪在胸间发酵。他不曾感受过这种情绪,所以不知道那样的感受就是嫉妒。
她叹息着,缓慢的从殒星的腰间绣袋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绢布,在众人的目光下展开。“从事件发生之后,姊姊要我想出个人选,我就只能想到你。”她略略松开殒星,紧张的咬着唇。她的脸色嫣红着,感受到羞赧却不肯退缩。“别怪我不知耻的坦白,我没有矜持的权利。”她诚实的说道,知道他不容许欺骗,她已经犯过一坎,欺骗过他,如今不能一错再错。
他信手取过那块绢布,认出是初见那一日他替她包扎用的绢布。黑眸里锐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他记得那日的一切,甚至还为她的安危担忧了好一阵子。
其实心中是愿意留下她的,毕竟芙蓉如此的不同于他以往所见的女子,美丽勇敢的妯,是他心中最美好幻梦的化身。纵然不悦于她的欺骗,但是在她的要求下,他无法坚持多久。
殒星沉不住气了,愤怒的扑了过来,举脚踹向仇烈,但是身手根本就不是仇烈的对手,轻易的就被躲过。他嘶喊着,见不得有人欺负娘亲。“娘,我们别求他,现在就回京城去,我可以保护你的。”
仇烈难得的流露几分笑意,薄唇往上微勾。“保护你娘?凭你这等身手,要是一回京城,你娘一定马上被拖回卫府。要保护她,不如在我这儿把拳脚练好。”他拍拍殒星的肩膀,转身离开大厅。
听出他话中的含意,芙蓉松懈的叹息,整个身子软弱的瘫坐在木椅上。他愿意留下她了,她可以不用回到京城,不用再见到那些可怕的人,她跟殒星都安全了。
松了一口气了,泪水不争气的滑下粉颊,芙蓉此刻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么紧张。伤口隐隐的感到疼痛,她轻咬着下唇,用双手环抱自己有些发冷的身躯,恍惚想起昨夜这双手如何紧密的扯着仇热的衣袖。
茶蘼却对仇烈的态度不甚满意。“仇烈,回来,这还不够啊!你必须承认芙蓉在这里的身分,承认她是仇夫人,不能让其它人欺侮她--”她急切的喊着,还想追上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她蹙眉回头,却看见握住她的人竟是沈故宇,他站得太近,让她几乎忘却呼吸。
“放过他吧,你就不知道什么是乐观其成吗?做什么事情都要把人逼人绝境才甘心?”
他脸上还是那抹似笑非笑的柙情。
茶蘼的脸毫无理由的红了,她急忙甩开他的手。“放肆,无礼的人。”她愤怒的用团扇扑打他的手,转身快速的逃离,有些怕逃得慢了,会遗失什么她付不起的代价。
第四章
柔软洁白的雪花缓缓飘落,覆盖了一切。今年的冬天有些反常,自从第一场瑞雪之后,雪就不曾停过,鹅绒般的大雪纷飞着,连汴河上都给了厚厚一层冰,几个不怕冷的娃儿穿著棉袄在汴何上蹴鞠。
一阵寒风吹人房中,芙蓉连忙站起身子将雕花窗棂关上,单薄的身子包裹在精致的绣衣下,仍是耐不住严寒的,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整个冬季她都留在仇家堡里,严寒的冬天里,她的房里也是冷的。仇烈容许她留在仇家堡内,两人却甚少见面。其实也因为今年冬季起边疆有零星的动乱,他受了皇命领军出征,整个冬季都不在仇家堡内,直到前些日子汴河的冰渐融了,他才回到仇家堡。
这几个月是难熬的,天气尚未严寒时,茶蘼还偶尔会来看她,但是当大雪封了道路,她就变得孤单。怎么都想不透,这些年来她应该早就习惯了孤单,但是在仇家堡的冬季,那孤单的气氛让她更难受。
仇烈不在堡内,仆人们对她的态度接近视而不见,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难。他们也为主人叫屈,总以为芙蓉是靠着欺骗手段才住进仇家堡的。既然仇烈也没有言明芙蓉的身分,奴仆们就只当她是个赶不走的客人,没人真的当她是仇夫人。
在严冬里,她房内的火炉竟是死寂的,整个房间冷得不象话。配给她的那个丫鬟总是偷懒,只是简单的每日换水,然后就不见人影,换上的水有时还是冷水呢。
芙蓉倚靠在绣架旁,仔细挑捡绣线,设计图样,用未出嫁时所擅长的针黹遗忘孤单,彷佛准备用刺绣打发漫长的一生。
她想绣的是披风的彩面,而宽阔的缎子绣起来十分累人,她时常镇日就坐在绣架旁,不言不语的绣着,把整个冬季耗费在这件宽大的披风彩面上。严冬针冻,双手因为寒冷而不听使唤,她停下动作,将手放在口前呵着气,好让冻僵的手暖一些。